第十七章 悅塵
祈玉掉落在五米外一堆荊棘處,散發著微暗的光芒,忽明忽暗。
大概對於老闆娘來講,那便是支撐她這麼多年來這麼過來的念想。
傷口疼痛更甚,老闆娘只覺得臂腕一麻,指尖觸針般一紮,拎著盜人兄弟的手便不由放了開來。
“呃啊——”
只聽一聲慘叫,她駭然,企圖想拉回他,可是已經晚了,無數蔓藤荊棘吞噬而下。再退去,她腳邊只剩一骨幹屍。
“呼......呼......”
她驚魂未定,眼裏被內疚充斥,喘著氣,胸前起伏不定。但也只是一秒,便轉身小跑幾步,撿起祈玉。還好,沒有摔碎,完好無缺的名字鑲嵌其中。
小晚......
她嚥了咽喉嚨,雙手顫抖不已,卻是努力讓自己平息下來。她欺騙自己什麼都沒有發生,盜人兄弟的死不是她的錯。
不是她的錯。
正出神間,身後一聲聲尖叫連天,令她不得收回心緒。
回過頭,鮮血淋漓的紅成為暗淡的沙海里唯一的鮮明,爛髒,血腥,猙獰。周圍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她咬了咬牙,強撐著站起身來,幾乎頭痛欲裂,眼裏的血色愈發濃厚,腥味漸重。她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般,毅然反手扯下手中的紗布,緊緊抓上粗糙的柺杖狠狠摩過,膿血和血絲便順著柺杖長長流下。
霎時間,所有的妖物驀然一定,一條條詭異地停止了攻勢,刺鉤荊棘滯頓在驚恐的人群前,忽然緩緩收回,慢慢轉向,再轉向。
最終全部對準了她。
老闆娘冷笑了一聲:“呵呵,畜生,你們想要的好東西在這兒呢。”抬手,握拳,一滴一滴鮮紅的液體落像地面。
“嗷——!”
大地狂吼,歪脖子古樹蕭蕭悽悽隨之震顫,百米荊棘揚天躍起,咆哮著張口咬下。如一囊包袱,紅的瘮人。
她驚了驚,心道竟沒想到這纔是妖母。不再遲疑,她向不遠處眾人喊道:“快!你們往樹頂上爬,快!”
說罷,她轉身逃向歪脖子古樹的後面,企圖用打轉的方法擺脫追殺。
身後是窮追不捨,此起彼伏的妖物......
她轉到一顆怪異的滾球草後——這顆滾球草八成是被風無意吹來此地被荊棘掛住無法離開,便一直在此處困著了。
這些枝蔓有感知血味的能力,她在這兒躲不久的,她知道,但左腳實在是麻困的很,在沒法跑幾步,她坐下身來,心知跑不了了。一條腿的人跑不了的。
耳邊蛇類物體摩擦地面發出的蠕動聲愈來愈大,她知道那是妖物爬尋過來的聲音。
“呼......”她喘了兩口氣,拿出手裡的祈玉,摸了摸上面的灰塵,垂目放在了心口。
妖物緩緩滑行向她所藏身的滾球草,慢慢的,慢慢的,彷彿知道她藏在這兒,所以才那般有恃無恐,享受追逐獵物的樂趣。
老闆娘睜開眼,這一次,她冷靜了下來,手上多了一把匕首。
嘶嘶嘶嘶......
來了,她心道。匕首舉過頭頂,就等著那東西探過它的爪牙來,一刀紮下。她等著,那聲音扔在靠近。
靠近靠近靠近......忽然,聲音戛然而止。
老闆娘舉著匕首的手一頓,便聽那聲音漸漸遠去,最後消失了。
“怎......怎麼回事?”她驚魂未定,這才意識自己的心臟跳的有多快。
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暫時可鬆一口氣了。老闆娘心累不已,一天能經歷這麼多悲痛離別,算是對她年輕時沒有遵守諾言的一種報應麼,她心道。
不知大家此時怎麼樣了,她站起身,剛打算原道返回,卻又怕再被那些妖物回首掏打個措手不及。
她猶豫一下,還是決定回去。結果剛站起身,便愣住了。
這不是,那株無葉花麼。
一瞬間,她明白了那些荊棘止而不前的理由。她走上前,輕輕蹲下身,眉目緊蹙地看著這朵花。略微一頓,伸手剛想摸摸那花,鬼使神差的又縮了回來。
直到現在,她仍舊不知,其實有一雙死人的眼睛在看著她......
那便是包子所驚恐害怕的理由。
老闆娘嘆了口氣,她恍然想到,之前她看到這花的時候是這個樣子麼。
它的下面到底與沒有水源呢。
甩甩頭,她擼起袖子,用手中的柺杖撥開一些荊棘,但卻小心翼翼的不傷到花。
嗤嗤,嗤嗤。
她又挑開一些沙土,刨掉表層的鬆散,不停重複。
不知這樣忙了多久,終於看到腳下漸漸裸露出來的泥土,她又挖去一些土,潮溼的土壤便映入眼簾。見狀,老闆娘笑了。
然而,她自始至終埋頭幹活,卻從未抬頭往頂上看過一眼,而吊死的人腳就在她的頭頂晃盪,且還在往下降,她卻不自知。
終於,清涼的水漾滿了淺坑。她累的滿頭大汗,覺得脖頸那裏有什麼東西在撩撥,像髮絲一樣,抬眼一看卻是什麼都沒有。
她聳聳肩,可能是錯覺吧,她想。
老闆娘四下張望,希望能找到一個盛水的容器。可令她失望的是,什麼都沒有。
她想起先前有位老人背上馱著一些陶罐,似乎可以排上用場。嘆口氣,無奈,必須得回去叫人來幫忙了,她心道。
走出窪坑,她仍舊覺得頭頂有什麼東西,可一抬臉還是空空如也,興許是她疑慮太多了?
老闆娘甩甩頭,離開了。
她沒有回頭的習慣,自然不知身後有什麼東西。
那壁廂,淺說擔憂地順著小沈辭手指的方向帶領三個孩子和一隻鳳雛往前走。
這時,小鳳雛睡得差不多了,又開始不安分起來,老想從淺陌的懷裏跳出來玩——真是搗蛋極了。
葉酒晚看上去很傷心,她從淺陌手上接過小鳳雛,難過的問道:“淺姐姐,它還是璧影麼......?”
淺說嘆了口氣,“阿嬸說不是了。”
“所以璧影再也回不來了對麼。”她哀哀道。
淺說頓下腳步,回頭望望她,不知該作何回答。老靈婆曾說過,借魂還生不同於死而復生,沒有人知道小鳳雛身體裡是哪個幸運兒,又或者說不幸之人的魂魄,沒人知道。
但絕不會是璧影的。
璧影死了,被那遠古畜生吃了,便再也不會回來了。但它還有未完成的使命,這種使命只會無可奈何地落在浴火重生後的下一世上。
“沒有辦法,世間很多事情就是這麼無奈,”她道:“小晚,跟上來,你娘還等著我們呢,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別把太多時間拿去傷春悲秋。”
葉酒晚輕聲嗚咽著,吸了下鼻子,肩膀抽噎:“我想......我想璧影......帶著我遨遊四海的樣子......它不能就這麼離開我......”
淺說搖搖頭,走上前輕輕攬住她,輕聲道:“它就在你懷裏。”
“騙人,我們明明知道它不是璧影。”
淺說不語,良久,她開口了。
“起個名字吧,”她道:“起的命好點兒的,別像以往那樣只顧著好聽。
葉酒晚咬咬牙,忽然欲言又止,良久,終是點點頭,用手抹去眼淚,“那,就叫阿黃吧。”
一旁的淺陌無語地看了她一眼,扶額搖頭,本來還想安慰她兩聲,這一看還是算了吧,給高貴的鳳凰起狗的名字,也是沒誰了。
淺說嘴角犯抽,她看的書多,最擅斟詞酌句,想起以往老靈婆偶然談起說起的一個人,便道:“要不,叫寂蓮吧。”
小沈辭看著葉酒晚懷中的小鳳雛,又瞧瞧她:“悅塵。”
幾人一愣。
他又重複了一遍:“叫悅塵。”
葉酒晚吸了吸鼻子,她看了看大家,忽而破涕為笑:“那就叫悅塵吧。”
淺陌不屑的走開了。淺說扶上下巴,細細一品‘悅’與‘塵’這二字,思忖一二:心若清泉笑意真,悅花悅己悅風塵。
她點了點頭,當真不錯。算得上女子最灑脫的柔情了。
“沈辭,姐姐問你,你且讀過哪些書?”淺說笑意盈盈,她向來與文人墨客相交甚歡,自然也待見面前這個詩詞歌賦尚資過人的孩子。
倒是小沈辭,他面上一紅,有些靦腆的答道:“閒暇時節翻過幾頁詩行,隨了眼緣,沒多少可供上臺麵的。”
淺說又問:“上哪的學堂呀?”
“南崖。”
她一愣:“可是南崖仙黌?”
小沈辭答:“是的。”
這下,淺說也難得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淺陌一時說不出話。
倒是葉酒晚,她破涕為笑,上前拍拍他的肩:“那太好了,以後我們便是同窗了。”
小沈辭臉更紅了。
淺陌嘖了一聲,他煩極了,嚷嚷起來:“我說你們還走不走了,阿嬸現在還下落不明呢?!”
淺說輕拍淺陌的頭:“好了好了,咱們走吧。”
就在這時,小鳳雛眼前一亮,好像看到了什麼欣喜不已的東西,啾啾啼了兩聲,從葉酒晚懷中縱身一躍而下,撲扇著兩隻可愛的小翅膀,邁開雞爪似的小腿,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便一下飛身跳上了淺陌的頭頂,啄米似的叼住他的頭髮又拽又拉愣是不放。
“哇呀!”他被撲倒在地。
三人見此狀況,先是一愣,緊接著無不捧腹大笑出聲,嘻嘻哈哈。
原來,悅塵把淺陌那一頭黃毛當鳥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