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他們幾人商量什麼暗殺目標的時候，高漸來決定聊聊《異度見聞》這本雜誌的前世今生。

    其實《異度見聞》從前並不叫這個名字，只是後來才改的名字。

    如今這本雜誌是神秘的撰稿人全權負責的月刊，從前則是有著實際存在的編輯部所編撰的正常雜誌。

    那時候，還叫《江湖記事》。

    《江湖記事》週刊曾還鼎盛的時候，廣收天下豪文小傳、志怪趣聞，成為當時名門望族中的炙手讀物，也算紅極一時。

    那時候《江湖記事》總CEO是百曉生一族的傳人，名字很怪，叫百度百科。他致力於把《江湖記事》打造成一款超大型集中資料工具書，因此除了他祖先留下的兵器譜之外，百度百科認為還應該有江湖大俠的排行榜。

    於是他找了兩個剛畢業的秀才，叫他們兩人開設一個專欄（銀子太多沒處花），名兒就叫“江湖大俠譜”。按照週刊的規矩，兩個人一週拿餉三千文。

    二人一聽，一週三千文一月就是一萬二，奮鬥十年就能在京城郊區按揭個首付了。倆秀才一合計還考個球的舉人，乾脆在這幹到死得了。

    本來嘛，給大俠排譜容易得很，但是爲了最大化二人這份福利工作的期限，秀才們決定一週只寫一個角兒。

    百度百科當然有過疑惑，就納悶兒你們怎麼幹那麼慢啊？當年百曉生排兵器譜就拍腦袋一下午的事兒，怎麼排個大俠這麼難呢？

    秀才早就找好了說辭：做俠譜，不但要搞清楚這位的一招一式、勝負記錄，什麼血型身高出生地愛吃的食物，…這些條條框框不都得搞明白麼？不然讀者讀著多沒勁，人物缺乏真實感！

    CEO一聽覺得有那麼點道理，反正這時候《江湖記事》還算江湖五百強的龍頭企業，養兩個秀才也不算啥。

    於是，“江湖大俠譜”正式開寫。

    而這兩個秀才，一寫就寫了八十年。

    八十年後，百度百科的兒子都死了，兩個老秀才竟然還吊着一口氣。

    《江湖記事》門前那塊匾早就裂成了兩半，什麼主編、寫手，餓死的餓死，跳槽的跳槽，入土的入土。

    整個企業，只剩兩個老秀才還在寫那寫不完的“江湖大俠譜”！

    從前印在澄心紙上的《江湖記事》，現在只能由老秀才用毛筆塗在馬糞紙上。

    書房裏稿紙滿天紛亂，臭氣熏天，雖然不知道他們哪來的這麼大毅力，但兩個老秀才終於寫到了最後一個人！

    這時候衙門管拆遷的差人來了，這差人名叫陸銘，一身家傳的臥龍棍法，專收拾那些窮兇惡極的釘子戶。

    不過他也算看《江湖記事》長大的，對這二位對企業不離不棄的老員工，陸銘的鐵棍不忍心揮下去。

    今天已經是他第二十八次來了，這《江湖記事》的辦公府，如今要拆掉搞公共綠化。

    陸銘捂著鼻子走進書房，“二位什麼時候搬呢到底？”

    不知是哪個回答，“陸孫兒，今天你應該不會失望，我們已寫到最後一人，只是…”

    陸銘本來喜出望外，但聽到“只是”，連忙說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最後一俠，他名叫莫虛有。”

    “關於他的事情，我們也知道不少，但是唯一的問題就是…”

    “他竟然娶了三十六個妾！”

    “但是關於莫虛有的正室，卻絲毫沒有任何傳聞！”

    “我們搞不清楚誰到底是正室，我們這大俠譜根本就沒法完結！”

    兩個秀才越說越激動，看來他們真是在八十年間對這份崗位產生了極大的熱情。

    陸銘不明白，“隨便寫一個咯，或者不寫。”

    兩人急了。

    “你要知道，我們做的是大俠譜！一個大俠，怎麼能只有妾沒有妻呢？”

    “大俠要符合這個時代的主流，這個時代的正確價值觀！要對小朋友起到正能量的引導！”

    “除了他以外，我們筆下所有大俠要麼獨身，要麼只有一個真愛！”

    “所以，我們必須給他決定一個妻子作為正室！最差，我們也得搞清楚他的真愛到底是誰！”

    “我們可不想一出門就被小朋友圍著問：莫虛有大俠到底有幾個女朋友啊？”

    “就是就是，什麼是國際大俠啊…”

    眼看兩個老頭已經語無倫次，陸銘連忙道：“那我們去找這個莫虛有問問不就得了！”

    “莫虛有出道已經是一百年前，他活著沒活著我們都不清楚。”

    “根據人類最長壽命極限，他現在還活著的機率不足萬分之二！”

    陸銘嘆了口氣，說道：“你們別急，他是生是死都躲不過衙門的眼睛，我去查查檔案就知道。”

    於是陸銘根據秀才所說莫虛有的家鄉，查了好幾個縣的卷案庫，才找到這位莫虛有的檔案。

    陸銘火速找到了兩位秀才。

    “人還活著，已經一百二十歲了，就住在天下第一峰腳下的祠堂。”

    “這…這你們都查的出來？”

    “廢話，他每個月還去領養老保險呢！”

    三人一陣驅車勞頓，也是趕到了天下第一峰山腳下的破祠堂。兩個九十多歲高齡的老秀才本著求真求源的精神，竟然吊着一口氣硬是撐過了這趟旅途！

    祠堂旁邊有一池塘，滿臉花白鬍須的莫虛有正坐著釣魚呢。

    陸銘走上前去，說道：“您是莫虛有大俠麼？我們是《江湖記事》的記者。”

    “怎麼不是《花花公子》呢？”

    莫虛有懶洋洋地一回頭，看到陸銘的位置卻瞪大了眼睛，“你站在哪裏？快走開！”

    陸銘連忙後退一步，但卻踩到了秀才剛吃完丟下的香蕉皮，一打滾就滾到了莫虛有眼前。

    “我，我幹嘛了？”陸銘納悶兒了。

    莫虛有走到剛纔的位置，緩緩撿起了一隻小瓢蟲的屍體，嘆道：“你踩死了我的七星續命瓢蟲，這都是天意啊…”

    說罷莫虛有吐了一大口血，瞬間染紅了他花白的鬍子。

    眼看莫虛有一頭栽倒在地，兩個秀才連忙把他扶起，讓他靠在石頭上。

    看著莫虛有可怕的吐血量，陸銘大冤，“為什麼那麼重要的東西放得那麼隨便啊！”

    莫虛有搖搖頭，說道：“這不怪你，是天意讓我死，五十年前我拿到這瓢蟲的時候，就已經註定。”

    “我可沒覺得是怪我。”陸銘惺惺地說。

    莫虛有歪過頭，不知有意無意地說道：“那時候給我瓢蟲的人告訴我，這蟲在五十年後會被一個三十歲仍然包莖的男人踩死，如果我能躲了這一劫數，就能再續五十年…”

    陸銘臉紅大吼：“你都說了些什麼啊！我纔不是那種…我纔不可能是包莖！”

    兩個秀才開口了。

    “陸孫兒你靜靜，讓我們問話要緊。”

    “時間不多我們也不解釋了，莫虛有大俠，你快說說在那三十六妾中，你的真愛到底是誰？”

    莫虛有聽到三十六妾，眼神中煥發了些許光彩，但隨即閉上了眼睛，“我沒有真愛，也沒有想過立正室。”

    “你是一個公眾人物，你不能沒有真愛！”

    莫虛有頹然說道：“那她們都是我的真愛。”

    “這也不行！你必須說一個最愛的，不然不符合俠道核心價值觀”

    莫虛有想了想，還是搖搖頭，“我說不出來。”

    “為什麼？總有一個讓你喜歡的吧？”

    莫虛有淡淡說道：“我不能有真愛，這對她們不公平。”

    秀才沉默了一會，問道：“我們兩個一輩子都沒碰過女人，你卻有三十六個妾，你說這公不公平？”

    莫虛有瞅了一眼兩個秀才，嘆道：“確實公平，因為你們是寫小說的，寫小說的都是這個下場！”

    兩個秀才癱倒在地，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就讓我這樣死去吧，我的三十六個真愛們，就不一一點名了，來世再見吧。”莫虛有閉上了眼睛。

    但這時候一道光直射在他雙眼上，讓他想入睡又睡不成。

    “誰啊？死都不讓我死！我年輕的時候全大陸沒人能讓我死，現在我想死也沒人能攔得住我！”莫虛有道。

    “我能，因為我不是人。”一個清淡的聲音傳來。

    莫虛有睜開眼睛，面前是一個金燦燦的巨大發光體，光裡面好像站著個人。

    “亮度調小點。”清冷的聲音像在命令著什麼。

    光芒消散，眼前竟然是一個站在蓮花臺上的白袍神仙，手裏拿著個瓶子，一臉慈眉善目。

    “我X尼瑪，觀世音菩薩？！”莫虛有咳嗽了幾聲，又涌出一大口鮮血。

    “粗魯。”觀音手一招，一滴露水便飛入了莫虛有的嘴巴里。

    “你做了什麼？”

    “我讓你忘記了所有髒話。”觀音淡淡地說。

    莫虛有崩潰，“你怎麼能這麼幹？我不會髒話我還怎麼活？”

    “你確實不用再活了，你是要成為神仙的人，怎麼還能滿口汙言穢語呢？”觀音道。

    “Bundaelek！”莫虛有忽然說。

    觀音愣了愣，“這…什麼意思？”

    “髒話，印度的。”莫虛有笑了，“那可是你出生的地方，你竟然聽不懂家鄉話。”

    觀音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還從來沒見過一滴仙露洗不乾淨的髒話，一個人到底要多賤才能學這麼多髒話？”

    “見笑了，我說三天三夜都行。”

    觀音直接把一整瓶仙露都灌進了莫虛有嘴裏。

    “這下你就是把全宇宙的髒話都學一遍，現在也應該忘的一乾二淨了。”觀音氣喘吁吁地說。

    “給我留一句也行啊！”莫虛有一邊咳嗽，一邊抱怨著。

    “說正事吧…莫虛有，我是來接你上天庭的。你前世本來是一位仙官，因為犯了作風問題的錯誤而被貶下凡一世，現在官復原職，你可以回去繼續當仙官了。”觀音說道。

    莫虛有挪了挪身子，“哦，這麼走運的啊？那咱們走吧。”

    “走之前，你必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的真愛是誰？”觀世音問道。

    莫虛有無奈，“怎麼連你都要問這個問題？”

    “這是玉帝的意思，他要你下凡一世，並且安排三十六位佳人，就是爲了讓你明白愛情的真意。而你最後的考驗，就是找到自己的真愛，他才能放你迴天庭。”觀音說道。

    “哦，原來如此…那你告訴他我不回去了，我沒有什麼真愛！她們都是我的真愛！”莫虛有閉上了眼睛。

    “你不答應繼續留在凡間，下一世的輪迴就會進入畜生道！這樣也無所謂？”

    “當豬有啥不好的，不回去！”

    “你上天庭以後，玉帝說會賜給你七十二個仙女當做補償。”

    莫虛有忽然睜開了眼睛，面色凝重地握住了觀音的雙手。

    “觀世音菩薩，我想通了。我不入天庭誰入天庭？”

    觀音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咬牙說道：“很好，果真如她所說，你是個好色如命的混球。”

    “入了天庭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發？我感覺我的生命正在極速流逝著…”莫虛有又吐出一口血。

    “急什麼，以你的武功要撐住這股血毒還不在話下，最差也能撐到明早。”觀音道。

    “我不行了，我要死了…”莫須有邊說著閉上了眼睛。

    “莫虛有，想趕早就快說你的真愛是誰？這是玉帝定下的死規矩，你不說都不行！”觀音的聲音嚴肅起來。

    而莫虛有沉默了，他不知道在想什麼，也許在回想自己的一生，也許在回想那些女人。

    最終他還是說：“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唯獨在這件事上，我無法欺騙自己。”

    觀音看著莫虛有，掏出了一個水晶球遞給了他。

    “我就知道會是如此，因此這個輪迴珠就交給你了。”

    莫虛有摸著這個水晶球，問道：“這是什麼？”

    觀音緩緩道：“我早知以你的天性，一定無法決斷。這個輪迴珠，記錄了你這一世的每分每秒。只要摔碎它，你作為莫虛有的人生便會重啟。這是你的第二次機會，把握住它，希望下一次我來找你的時候，你已經找到了真愛。”

    半晌，莫虛有淡淡說道：“你作為菩薩，將這逆天輪迴的道具交給我，應該也不符合規矩吧。”

    觀音靜靜道：“這你就操心太多了，是因為我與一個朋友有約，不會讓你墮入畜生道。再說，三千世界，我僅讓其中一世逆轉八十年，也不算什麼大事。”

    但莫虛有覺得這事應該也不會小。

    觀音接著說道：“這輪迴珠能讓這個世界的時間集體倒退八十年，你的人生將從剛剛踏出江湖的那一刻開始重啟。你的所有記憶都不會保留，那三十六個女子依舊會在同樣的時間地點來到你身邊，但往後發生的事情，或許和這一世有所不同。”

    莫虛有點頭，“命運本來就通往無數條路。”

    “但有所不同的是，我已經在你的靈魂上刻下了一道精神印記。等回去後，莫虛有的潛意識裏會將真愛至上當做人生的座右銘。”觀音道。

    莫虛有忽然冷汗直流，“你是說，你把我一個多情多義的風流人物，改造成了一個專情專一的傻蛋兒？”

    觀音眯著眼睛，點了點頭。

    莫虛有顫抖著擠出一句話，這是他拼死藏著的最後一句髒話：“觀音，我X尼奶奶！”

    緊接著，他狠狠摔碎了那個輪迴珠！

    天空中彷彿響起了劇烈的鐘聲，這鐘聲傳遍了四海八荒每個人的耳中。

    莫虛有的眼中映照出了所有的「現實」。

    池塘上的漣漪忽然變得很慢。

    蒼蠅在眼前緩緩飛過，好像被慢放一般。

    柳條也在慢鏡頭般地擺動。

    陸銘慢慢“衝”到了觀音面前，指著自己的褲襠焦急地說著些什麼，莫虛有隻聽見了“菩薩救我”四個字。

    所有的時間都在變慢。

    越來越慢，觀世音的如雕像般的表情深深刻在了莫虛有的瞳孔中。

    觀音張了張嘴，做出了幾個口型，但莫虛有根本聽不到了。

    時間，馬上將要開始倒退。

    就在這時候，莫虛有看到觀世音竟然換上了一副惡佛的面孔！那面目可怕如同地獄的惡鬼！

    滿臉猙獰的觀世音竟然衝着莫虛有笑了一下，就像是獵人逮住了野兔時露出的那種微笑。

    “怎麼會…為什麼？我到底是誰？！”

    莫虛有捂著頭，記憶開始撕裂。

    時間，飛速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