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舊情薄意念者為誰
連翹說完,以怪異的目光凝視著杜縈迴。
杜縈迴儘可能地思索這個劫數與她的神情有什麼關聯。
禍世範圍太大,躲不開是自然。
但如果是禍世劫,躲不過的何止悟生一人?
此劫因何事,何人為禍世間?
“要說什麼就直說。”杜縈迴對她道。
連翹那神情又變得叫人更難懂,杜縈迴沒什麼耐心同她消耗,菅逸和三七那邊劍都交完了,他還在這和連翹對峙顯得不大好看,便抬腳走過她。
“杜岸。”連翹忽然說,“既然你是杜岸……”
杜縈迴張口就來:“我是單絃。”
“我沒和你開玩笑。”連翹攥緊如意,“你……你若還對君上念及一絲舊情,就……不要害君上。”
杜縈迴想:你這話說反了。
“連翹妹妹,怎麼啦?”菅逸在那邊問。
杜縈迴聽他這麼說,不由得好奇看了一眼連翹,卻見她杏眼溼潤,咬唇微微發抖。
“我不過說個我是單絃,值得氣哭了?”杜縈迴想不明白,“蔣殿把她養得這麼嬌?”
三七走上來幾步對連翹道:“不要和他說了。”
“不行,我要說。”連翹擦擦眼角,“若是禍世劫,君上若好好的,哪有人能禍世!”
“你若瞭解你們君上,便知我絕不可能是禍因。”杜縈迴斷言。
“哎連翹妹妹別這樣,悟生那個劫,和懷赦和杜主君又有何干?也沒準是杜遠亭、明如玉那些傢伙興風作浪呢?”菅逸出來打圓場,“再不然也許是我呢,那小子還得回來找我的,我可是仙界一大害……”
杜縈迴向他致意,轉身回連翹:“焚身銷骨死的是我,上刑貶籍,被戲弄於股掌的是我,到底誰不念舊情?”
連翹想答話,然而看到菅逸又住了口。
“多年以來,不願被別人提起我們之間前塵往事的,不也是他?”杜縈迴繼續反問。
菅逸已經被嚇到不敢插嘴,生怕聽見什麼不該聽的,轉身又趴到池邊洗臉,把水花撩得嘩嘩響。
“那些事……我不懂。”連翹說,“但君上於我們的恩情,並非三言兩語所能說盡,若有一日君上有難,我等無盡洞天弟子定不惜粉身碎骨以報。任何人若敢加害君上,我等也必定不惜前赴後繼以為君上除之。但是唯獨你……我們……無可奈何。”
杜縈迴十分困惑。
“我倒希望不是為你!”連翹說著回覆了點潑勁兒,用力拭去眼淚,“君上這些年……熬得好苦。”
杜縈迴想信她的話,卻不知如何去信蔣蘭宮那份“熬”。
彷彿蔣蘭宮的每一句話,每一次作為,都在故意否定他們曾經有過那份情。
“我不知道他如何熬的。”杜縈迴說,“我看不出來,他眼下分明只在煎熬我。你也許弄錯了,應該不是為我。而且蔣殿不願被人提及前塵,你們既是他心腹,更該謹言慎行。”
連翹低下頭,杜縈迴不再看她,走去拎起菅逸:“菅宮主,山泉冰冷,再洗你的臉就要腫成豬頭了,這難道是什麼延年益壽的偏方?”
“那是當然。”菅逸說,“你看我這樣能聽進去什麼?可不延年益壽?”
“那也早些回去,不然菅宮主還是脫不了干係。”杜縈迴說,“另外我對自己也不大放心,若有異樣,菅宮主請務必給我一劍,將我鎮住。”
“這一劍鎮得住嗎?用碧漣……還是用將離好點?”
“實在鎮不住的話,兩劍、加上銀麟三劍也可。”
菅逸不敢問他爲了鎮住什麼,一味點頭答應。
回府路上,杜縈迴再也沒有一聲言語,低頭疾行如飛。
他急切地想見蔣蘭宮,下一刻,抬眼就要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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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君殿前長階別了菅逸,杜縈迴打道回自己的小院子,辭別三七連翹。
天色漸晚,他估計蔣蘭宮若無晚宴應酬,現在應該已經回了寢宮。
可晨間蔣蘭宮的意思是不要他再去了。
“去還是不去。”杜縈迴犯愁。
他向山岩那方走了兩步,忽然間一念直覺,定步轉身向閣子上走去,推門入室。
杜縈迴心懸到喉間,噎得他上不來氣。
閣中晦暗,窗縫漏入的光描畫出廣袖長裾的輪廓。
“聽說你與菅宮主去城裏趕集了,怪不得不急著回來。”蔣蘭宮背向著他,手指捋過窗稜,那光從袖口流向指尖,“我還以為,亞父會留宿在外,能避我一時,就避我一時呢。”
杜縈迴向他靠近,攥住暗裏那雙腕子。
“轉過來,蘭宮。”他說著將人往這面帶。
蔣蘭宮疑惑地轉身對著他。
“你早說是你要過來,我哪裏都不去。”杜縈迴說,“我就在這等。”
他想撫弄蔣蘭宮的臉,卻因為手太大捧住了他整個腦袋,蔣蘭宮有點恐慌,忙把他手拉下來一隻,道:“怎麼了?亞父不要嚇我。”
“今晨,你要我饒你?”
蔣蘭宮感到一雙手臂纏到身上,被抱了個滿懷。
黑暗中傳來一聲酸澀的淺笑:“你這,究竟要誰饒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