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 有山有廟有僧老少
“這個做法,是師父想到的。”
印象裡,首陵州須臾嶺很大,爬到山頂上,看不見山的盡頭,走到山腳下,看不見谷的出口。
有些零散的小村子的山坳裡,有時候發了大水,天晴後再去看,就連人帶村子,統統消失了。
就在這樣偏僻兇險的地方,山脊上卻立著那麼一座孤零零的破廟。
悟生從記事起就住這兒,整個廟裏只有他和一個不知道年歲的老和尚。那老和尚一頭鋥亮的禿頂,卻有兩條垂到肩頭的白眉毛,還有一把長到膝蓋的白鬍子。
有村民叫他“老師傅”,也有叫“住持”的,還有叫“法師”的,沒有人提過他的法號,悟生從來也不知道問,只叫他“師父”。
這山上,種菜菜難活,抽水水發澀,卻有著極好的陶土。
師徒倆日常的吃用,都是靠著給村裏做陶製的鍋碗瓢盆換來的。
有時候他們也做小擺件,無償地供人拿去。
可怪的是,明明有土製俑,這和尚廟裏卻沒有供一尊佛像。
“心中有佛,何須拜像?”老和尚每每講起,都要配合着搖頭晃腦,“‘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小悟生:“噫。”
他知道為什麼沒做佛像,因為平常看師父給那些施主捏的小陶人,各個都醜得很褻瀆,要是做成大個兒的,讓人見了豈不是會以為他們在拜鬼。
那些猴兒坐禪似的小陶像,白送也不會真有人留著吧?
孩子小的時候總喜歡模仿大人。悟生平時不做陶、打水、砍柴、掃地、捲鋪蓋的時候,就喜歡學老和尚捏小人。
有天老和尚起夜的時候,驀然瞧見月光下山頭上立著好些神仙,以為眼花了,靠近一瞧才發現——什麼神仙啊,是架子上擺了一排泥人,正好跟後面山影重疊上了,乍眼一瞧,以為是山外來客。
老和尚這才知道自己養了個再世女媧。
然而第二天悟生迷迷糊糊的,竟被劈頭蓋臉一頓罵,老和尚在他面前砸碎了那些小陶人,掃進窯灰裡。
“別再做這種人偶了知道嗎?”老和尚攥著他的胳膊惡狠狠地說,“人像是有靈的,做得太像人,會有別的東西把這當成軀殼住進去,你對付不來那些東西,別給自己招麻煩!”
小悟生對著那些陶渣哭了很久,老和尚把他抱回廟裏,拿陶土給他捏了一大一小兩個很醜的娃娃。
“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講故事。”老和尚捏了捏那個大個兒泥娃的光頭,“就講啊,‘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講故事’。”
悟生一巴掌拍扁小泥娃,生氣道:“師父不叫我捏,師父還捏呢!”
老和尚:“師父捏的醜,不像人。”
悟生聽完不哭了。
但他不是個乖巧的孩子,就算老和尚不讓,他也偷偷地捏,捏完就重新揉成陶土。老和尚看見自然要大發雷霆,可次數多了,老和尚管也管不住,知道他在做,但沒有留下個成形的,也就罷了。
日子就這麼過著,有一次悟生下山挑水,遇到幾個仙修,回山上就問老和尚:“師父,別人拜師都是修煉,我修什麼了?”
老和尚正打坐,眼也不抬地指了指笤帚:“修心。”
哦,這還不如捏泥人。
“可是師父。”悟生沒頭沒腦地說,“他們說我命有‘大劫’,修煉才能救我。”
老和尚皺巴巴的眼皮張開條縫:“別聽他們胡說。”
“那說的是什麼意思啊?”悟生比劃著給繩子打結的動作。
“不是那個‘打結’。”
“那是誰要‘打劫’我?會來土匪嗎?”
“也不是那個‘打劫’。”
悟生聽得直撓頭:“那是大節?過年算嗎,我都過了好些個了,也沒怎樣。”
“是啊,不會怎樣。”老和尚說著起身,輕輕踹了悟生一腳,“去,把地掃了。”
“掃什麼,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誒你小子還學貧了,看打!”
老和尚拎起笤帚追,悟生抱頭鼠竄。
他很快就忘了什麼劫。
但修煉的話在心裏紮了根,他纏著老和尚問,什麼是“修為”,“師父有多少修為”。
老和尚裝聾作啞,悟生得出了結論:師父沒有修為。
就跟捏泥人醜所以不做佛像是一個道理。
而他幾乎把修煉也忘了的時候,那幾個萍水相逢的仙修,在一個雷劈了窯的夜裏,重新找到了他。
“宗主,就是這小沙彌!”
風雨偏私,只打在悟生和老和尚的身上,對面錦衣繡袍滴水不沾,悠然在雨中散步。
“十燈老禿驢,這些年你藏得挺好呀。”為首那人惡言,“次次迴避道化天的召令,原來是養了個禍端。”
禍端?
什麼是禍端?
天上地下一眾長劍齊齊指著悟生。
是……我?
“師父……”悟生被雨水打疼了眼睛。
老和尚將他護在身後:“首先,老衲不是道化天的附屬,沒義務迴應召令。二者,這孩子不是禍端,他是個警告。”
“‘警告’?”對方發出一聲嗤笑。
老和尚中氣十足:“是上蒼憑藉他在警告你們這些人,不要胡作非爲、招致災禍!”
“哈哈。”對方面色一沉,命令道,“把小的拿下。”
隨行修士御劍出擊,老和尚將身上破袈裟扯起,當空卷下一罩金光護甲,抵住八方劍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