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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章 烏合之衆蚍蜉撼樹

    一指峰倒不難找,從請君山後山張望,看似是座利劍般刺入雲端的孤峰,根底卻連在請君山半腰。山峰相照,恰似一番仙人指路,大道通天。

    峰頂雲霧間,若隱若現一座孤零零的六角樓閣,暗青色屋脊上覆著薄雪,周圍面面通透,唯有紗帳與竹簾格擋山霧,此時也都捲了起來,任由清氣穿行。

    杜縈迴御劍而來,登峰途中氣流洶涌詭譎不便通行,用了點巧法才避開旋渦,踏進閣中。

    “從韶關到無盡洞天不出半日行程,亞父怎耽擱了這麼久?”

    杜縈迴隨話音看過去,蔣蘭宮坐在前方席上對他眯眸淺笑,懷裏臥著一團小白羊。

    “收拾那麼大片的壁畫,可得花點時間。”杜縈迴草草回答,急著走來。

    靈霓也跟著話音醒了,支稜起腦袋看見杜縈迴,“咩”一聲躲去蔣蘭宮背後。

    杜縈迴迅速蹲在蔣蘭宮面前,撫著他面頰端詳,瞧見臉色如常氣息穩定,心裏的焦急纔有所緩解。

    “沈賜來過?”杜縈迴看羊。

    “鶴欽忙著,我暫且看顧一下靈霓。”蔣蘭宮拍拍靈霓的肚子,小白羊扭頭鑽進屏風後,蹄聲漸弱,不知跑何處去了。

    杜縈迴摟住他,想了這些日沒見,終於又回到身邊,不禁心潮涌起,情意一發不可收拾。

    “亞父,亞父……忍忍。”蔣蘭宮捂住他到處肆虐的嘴唇。

    “離得遠時只能忍,現在都抱在懷裏了你還叫我忍,忍不住。”杜縈迴親著往他胸前拱。

    蔣蘭宮嘆口氣,抱著他的後背讓他稍微拱了一會兒。

    杜縈迴一邊親暱一邊運靈探他身體魂魄都養得如何,感覺大體上還算在恢復,但尚未明顯見好,便不再放肆,說起正經話:“聽說你殺了獨孤護?”

    “沈鶴欽這麼告訴亞父的?”蔣蘭宮黯然。

    “不是?”

    “看起來,倒確實像我將他逼死的。”

    蔣蘭宮說完心裏發堵,悶著不語。

    “蘭宮,怎麼回事?”杜縈迴低聲問。

    蔣蘭宮搖頭:“人都沒了,何必再提。”

    他總是如此,心事繁多,還都憋著,不到木已成舟就不說出來。

    這樣久了,杜縈迴只覺得更心疼。

    “蘭宮,”杜縈迴湊到他鬢角親了親,“咱倆都到這一步了,想什麼就說什麼。”

    蔣蘭宮扭頭笑笑:“到哪一步了?”

    “自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步了。”杜縈迴說完往自己胸前指指,又往蔣蘭宮小肚子上一指,“你在我心裏,我在你這裏。”

    蔣蘭宮哭笑不得:“亞父這笑話……真是俗不忍聽。”

    杜縈迴貧嘴完了又轉回來:“大俗大雅有什麼關係,你看既然到了這一步,是不是該跟我說說掏心窩子話了?”

    蔣蘭宮嘆氣,知道拗不過他,便坦誠:“臨陽事發後我提獨孤護來質問,他自投丹爐而死。”

    聽到這兒,杜縈迴揣了好一陣的疑惑解開了。

    畢竟那樣的人,若不想死,硬要殺他有多難不說,而且得不償失。非到不得已,這個節骨眼上蔣蘭宮不會在自家裏鬧一個大動靜。

    “若他願意承認我真正的身份,也不必決裂。”蔣蘭宮搖頭,“可我覺得,他早就猜到了,只是一直在附和我演戲。若不挑明,唯有留下隱患,我不能容一個反覆試探我的人在身邊。”

    他輕嘆道:“我從未入過師門,而他對我關照有如師長。我便聽之信之、尊之重之,以為彌補了遺憾,然而不想有些鴻溝終究無法彌補。他說過自己承受不了變化,這個結果,也在意料之中罷。”

    杜縈迴攥住他消瘦的手,十指緊扣的溫度慢慢融化著心結。

    蔣蘭宮說完,靠著杜縈迴肩膀眯了一會兒。

    剋制不住的疲乏持續侵擾,魂魄像快燃盡的油燈,在清醒和混沌之間明暗閃爍。

    蔣蘭宮氣息弱了,杜縈迴不安,要摸一摸他的脈象。蔣蘭宮卻忽而將手覆過來,按住他的指尖磋磨,道:“今後跟著我,亞父要辛苦了。”

    杜縈迴從來只見他運籌帷幄,少見這樣為難:“是有哪裏不妥?”

    “臨陽之亂在八州仙界掀起軒然大波,地方督院和許多仙門都來信問我,傳聞因何而起,又是真是假。”蔣蘭宮還很鎮定,“獨孤護一死,問那些的人就少了。改問我他的死因,之前訃告都發了,仍沒人信,可見我失心有多嚴重。”

    說完他笑了一聲:“不過,那訃告倒的確是假的。”

    杜縈迴輕鬆不來,板着臉不語。

    “現在事實已經不重要,開了積怨的口子,就再也難收。”蔣蘭宮道,“他們蟄伏十年,終於抓住我的罪狀,怎能不群起而攻。”

    “你是天君,”杜縈迴強調,“烏合之衆如何撼動你。”

    “我是什麼人的天君?”

    杜縈迴被他問住了,蔣蘭宮抬手將他面頰捧住,像會蠱惑人的妖精,溫存低語:“亞父,我萬民敬仰百姓擁戴,可百姓決定不了誰做天君,讓我坐在這兒的是仙界。是用一張不屬於我的臉,和一場蓄謀已久的仙魔之戰,騙來的。”

    “仙門視為眼中釘的不是我,而是今後我帶領的千千萬萬個‘蔣蘭宮’,奪走他們從祖輩繼承的聖光,乃至他們的性命。”

    “……就像我奪走了亞父的一樣。”

    杜縈迴怔怔,蔣蘭宮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起身。

    “不過確如亞父所想,沒什麼好怕。”

    蔣蘭宮拂袖,輕薄的紗衣如同張開兩翅,昂然道:“一群急功近利的投機者大張旗鼓自鳴‘天理’,本尊就叫他們瞧瞧,什麼是天罰。”

    他胸有成竹的模樣又回來了,可杜縈迴一直聽不進對策。剛剛蔣蘭宮那一翻手的躲避,已經佔滿了杜縈迴的腦子。

    他的病痛究竟已經到了何種程度?

    這麼硬扛何時是頭?

    可就在杜縈迴胡思亂想的時候,蔣蘭宮轉頭看著他,笑道:“亞父去後山轉轉罷,棠兒嚷嚷著要見你。”

    杜縈迴木木地答應,走來抱了抱他,出流芳閣御劍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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