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陵寢宿骨白玉為棺
蔣蘭宮突然踩空,身後杜縈迴將他接住。
“怎麼了?”杜縈迴扶穩快要癱在階梯上的蔣蘭宮。
蔣蘭宮頭疼到快要炸開,眩暈著握住他的手臂愣神。
杜縈迴托住膝彎要抱,蔣蘭宮搖頭不肯讓他代步,扶著潮溼的雜草地皮站起來,自己仍慢慢往上走。
忽然他停下來坐在臺階上,捂住臉。
杜縈迴看著跟前蜷縮的人,探出雙手去想要將他抱住,卻猶豫不敢觸碰。
“繼續……”蔣蘭宮擦擦額角,拂袖起身。
他越來越確信,不是忘了想不起來,而是不願承受真實,強迫著那份記憶替換了模樣。
忘記自己的來歷,拋棄曾經屬於自身的一切,徹底變成另外一個人。
甚至連對方那些仇恨也已復刻入骨……
面前的臺階猶如刀山,復發的劇痛難忍,蔣蘭宮心力交瘁。
他抽出泣血劍,當做柺杖釘在階上,拄著向上攀爬。
每一步前血光迸濺。
身後那雙手臂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攙扶上來,蔣蘭宮宛如遭受一刺,慌忙避過。轉臉不經意看見杜縈迴陰青的面色,不禁脊骨發冷。
“亞父是不是已經等不及了?”蔣蘭宮忙道,“我原想慢慢走,這一路或許能想起不少事,要是亞父想快一些的話……”
杜縈迴聽得出蔣蘭宮的辯解。看看身邊人沒了血色的臉,分明已經快要虛脫,病發痛得劍都拄不穩,還以為能瞞過誰?
“快些慢些都沒事,疼得厲害?”杜縈迴探向他的胸口。
蔣蘭宮踉蹌躲避:“沒有大礙,受得了……”
他抬頭對杜縈迴苦笑著:“這一會兒,想要亞父碰我,都好像沒有底氣了。”
杜縈迴愣住。
蔣蘭宮轉身上步:“那麼快些吧,我也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了。”
“有什麼好怕……”他心裏暗道,“一個死人……”
一路渾渾噩噩跌跌撞撞,勉強登上最高的平臺。道旁兩列石像已看不清模樣,茂密草木掩蓋著的石門依稀可辨。
“請亞父……開路。”蔣蘭宮盯著前方。
背後傳來杜縈迴低沉的抽吸聲,那雙手臂攬著他朝那邊走:“走前面,我得看著你。”
蔣蘭宮害怕他平靜的話音,身體承託在他的手掌中止不住地戰慄。
“等等……不……”蔣蘭宮推拒,杜縈迴卻不再遲疑,將他攬住慢慢挪向石門。
蔣蘭宮使不出力氣,只得被杜縈迴支撐到門前。
杜縈迴運劍出鞘,解開封印。石門隆隆開啟,深深的寒氣撲面而來。
門洞正中打眼便是一塊石碑,蔣蘭宮尚未看清上面的字跡,就被杜縈迴帶著跨進了幽深的甬道。
背後的手再次按上脊背。
蔣蘭宮驚忙回頭,瞬間入骨一擊令他痛到失聲,腥甜的血氣涌上咽喉。
冰冷的長針鑽進了腰椎。
鎖魂釘!
杜縈迴一把撈住他快要跌倒的身軀。蔣蘭宮混沌的頭腦尚未清醒,那鑽入骨髓的刺痛又一次扎進身體,他慌亂中不知怎麼掙脫了杜縈迴,滾倒在地。
甬道傾斜向不見底的深處,蔣蘭宮慌不擇路,一步一滑地往深處跌。
“亞父……亞父不要……疼、好疼……”蔣蘭宮邊爬邊躲,浮動在黑暗中的赤紅雙眼越來越近。
他的哀求得不到迴應,對方呼吸聲粗糲,如抱恨亦如劇痛,不知意欲何為。
焚身銷骨之時,釘在杜縈迴身上的,終於一併還了回來。
魂魄遭受重創,慘象涌入眼前,四肢百骸被碾碎撕裂的感覺,竟那般真切。
蔣蘭宮顫抖的手抓向前方。
腕上一陣收緊,黑暗中粗糙的大手將他拖出零碎的幻覺。
杜縈迴擁著他,手中長釘亂箭般一根根鑿入懷中的肉體,蔣蘭宮破了音的慘叫鑽進杜縈迴心門。
“雲雷骨甲拆不掉,沒辦法了……”杜縈迴沒停手,“別怪我……別怪我……蘭宮。”
……
昏暗慢慢消退,蔣蘭宮被寒光晃醒。
他略微動了動,發覺自己在一雙臂彎裡,而沒入軀體的二十八顆鎖魂釘,依然牢牢地紮在身上。
原來杜縈迴在脊背上摸了那麼久,就是爲了將這些釘子扎到正確的位置。
抱著他的人沉靜好像一尊石像,蔣蘭宮沒有理會他,扭頭望著懸在半空、寒光耀眼的離合白刃。
那光芒下一人來長的漢白玉盒子,印證了他的猜測。
“讓我看看……”蔣蘭宮沙啞道。
圈著他身體的手臂動了動,一雙通紅魔眼在上方睜開。
蔣蘭宮被他托起來,勉強站立,緩步走向那條石棺。
漢白玉棺蓋已經推開,蔣蘭宮扶著邊緣停住,低頭看著裡面。
他輕輕笑了一聲。
那棺中枯骨身形瘦小,綾羅綢緞仍包裹不住,細碎的骨茬從袖管中滑脫出來。從胸口直到腳踝,它周身的衣物都塌陷下去,好像裹的不是人,而是散沙。
並非歲月將遺骨消磨,而是放進來的時候,屍體本就是碎的。
完整的部分,僅剩一顆頭顱。
蔣蘭宮伏在棺邊顫抖著,笑裡斷斷續續混雜著泣聲,無比絕望。
淚水漣漣成珠,剋制不住地從眼中掉落,碰碎在白骨額前。
終於……都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