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逆水行舟漂泊雲夢
去乘安督只是提點問話,不需要太久。杜縈迴自己從行宮出來,穿街走巷過早,吃了一大袋熱乾麪。臨到了碼頭,將包麵的紙袋子和竹筷往籮筐裡一丟,便拂袖找準備要逆流而上的船。
起初,杜縈迴一接過麵便被從店裏攆出來,還挺懵。店家給他那麼一說,他便跟路上人一樣邊走邊吃了。
這會兒就站在碼頭,看那滿街過早的人來來往往,還覺得挺有生活氣。
一碗麪不夠吃,杜縈迴算了算時辰,又溜達到另一家店裏要了十屜湯包,這回倒沒有立刻走,就在店裏坐著吃。
“亞父好胃口。”蔣蘭宮的聲音忽然飄到耳畔。
杜縈迴放下筷子抬頭:“這麼快?”
蔣蘭宮朝他笑笑。
這次蔣蘭宮衣著沒有故意扮窮了,只穿得一身暗紋素衣,乾淨利落,就像一般遠行遊歷的仙家公子。
他取筷子夾起一隻湯包,塞進杜縈迴嘴裏:“那是自然,說來除了交接犯人也沒什麼事,順便提醒殷督主不要再差人盯著我。亞父沒見到,他那臉嚇得比敷粉還白。”
杜縈迴湯汁兒塞了滿口,支吾了一會兒嚥下去才道:“他這麼怕你是為何?”
“因為我是天君。”蔣蘭宮也夾了一隻湯包,小小咬破一點皮,嘬著裡面的湯。
杜縈迴盯著他抿動的嘴唇:“值得那麼怕?”
蔣蘭宮:“他怕麻煩,而最大的麻煩自然是我。我滿意,定要給他棘手的新任務,我不滿,便要罰他補過。我見他必是有事,他當然膽戰心驚,如臨大敵。這人實則對當督主無甚熱情,只是為保這口俸祿而盡力完成任務罷了。”
杜縈迴:“這樣不積極,你竟放心將乘安州交給他?”
蔣蘭宮:“這種人才放心呢。天底下誰反了,他都反不了。”
杜縈迴想想也是。
“說不準這會兒他正在屋裏手舞足蹈,慶賀我終於走了。”蔣蘭宮說罷,三口吃下一隻湯包。
見他這就放下了筷子,杜縈迴急忙把剩下的全都捲進肚裏,跟著奔向江邊。
……
返程逆水行舟,便用靈力推了推,走得很快。只走了大半日,就已經漂進了煙波浩渺的雲夢大澤。
藉着黃昏燈火,蔣蘭宮靠坐在船側窗邊,拄著臉頰遙望對岸遠遠一片樓閣,道:“瞧,倚陽門舊址便在那裏了。”
杜縈迴見那邊只有零星幾點光亮,感慨道:“我前生曾到倚陽門拜會,那時日這一帶燈火通明不夜之天,現在竟然慘淡如此。八州亂道這一亂,真是什麼都變了。”
蔣蘭宮道:“物是人非,何其平常。”
杜縈迴想想問:“三七那丫頭還回來過沒有?”
“每年祭日自己回來一次,掃祠堂上香,倒也沒有什麼特別鋪張的紀念。”
“她那時應該才幾歲,倒十分念舊,以前家裏人一定特別寵她。”
蔣蘭宮搖搖頭輕聲嘆氣:“其實三七家裏,對她並不好。”
杜縈迴不解。
“小七在霍家嫡傳的同輩裡,是最小的一個。”蔣蘭宮道,“上頭哥哥姐姐早已分走了父母與夫子的精力,她在家裏便根本無人留意。況且倚陽門家風極其嚴苛,親族之內,上下品級也界限分明,她打會走路便被兄姊使喚欺凌,如僕役一般。”
“這樣的家還有什麼家樣。”杜縈迴道,“你說倚陽門家風嚴苛我還真深有感觸,當年來時,那霍主君一杯茶吃幾口都有定數,他那些孩子也都一個個面如鐵鉛,一群人都說一樣的話,一模一樣的舉止。木偶戲似的,跟他們半個時辰我都坐不住。”
“可說呢,就是這般治家嚴格,光家規就有一本厚厚的集子。”蔣蘭宮道,“曾經霍主君的兄弟,就因去臨陽無意間中了船伎的套,未及成親便破了童子身,而被他爹活活打死了。”
杜縈迴不可思議:“這就打死了?”
“何止呢,每一位霍主君不因懲治家門而死幾個人,怕都不好意思挺胸抬頭稱自己是霍家人。”
“這哪是治家嚴格?純屬是牢獄酷吏。”
蔣蘭宮垂目瞧著粼粼水面:“便是這般‘牢獄’,三七仍是割捨不下。”
杜縈迴更不解了:“為何?”
蔣蘭宮思索,道:“她早已接受了那樣的‘家’。”
他面向杜縈迴講著:“三七認為家人態度冷淡,皆是因自己不夠好。她順從這樣的家風,只是希望成為其中的一部分,能得到他人的關愛罷了。可當一個那麼小的孩子習慣了這一切,以後便再也難逃出心裏的禁錮。”
杜縈迴此時想起三七沉靜而規矩的模樣,有些遺憾之感。
蔣蘭宮道:“她如今雖明白了許多,卻還是無法離開倚陽門下的影子。即便知道家人不曾在乎她,她依舊對失去他們無法釋懷,仍企盼著‘若一起活下去’的那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