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沙場無情善意難存
落日在河谷撒下最後一縷餘暉,他在冰冷的河水中洗去血汙,之後仍久久盤坐在淺灘。他任水流沒過下腹,溼寒向丹田中彙集,慢慢平息著令身體快要燒焦的炙熱。
浸泡在波光中的背影儼然成為一座金身塑像,背上虯結的肌肉宛如鬼麵,顯露出平日厚重衣袍下難以發覺的精悍。
沸騰的血氣隨周身的水紋釋放,杜遠亭瞑目緩慢吐息。
遼肅宗紮營已畢,連排的帳篷裡點上了燈。
火堆替代太陽映照著河水,那個身影仍在其中靜坐,無人敢上前一步。
王遠道靠著大帳前的木杆,凝望遠處的背影。
帳子裡面鼓了鼓,杜灼桃掀開門簾出來,看看他又看看河裏的杜遠亭,嘆口氣:“遠亭師兄還沒回來。”
“他應該就沒想制定什麼策略,別等了。”王遠道說著,扭頭沖帳中其他人喊,“散了吧!”
帶頭的幾個內門徒弟聽罷行了禮,各自分頭離開大帳。
“這個時候不好好研究一下,蔣氏打上來怎麼辦?”杜灼桃問,“我們離敵營那麼近,河谷地也不好守備……”
“研究那些有什麼用。以前何堂主、齊師兄研究了多少,還不如直接當頭砍上去。”王遠道低頭看看她,抬手在她腦袋上揉了揉。
杜灼桃狠狠拍了他一巴掌,打掉那隻不老實的手。
她堵著氣搖頭,抱臂看向腳下。
“桃妹妹,生氣了?”王遠道見狀趕緊賠禮,“對不起對不起,我不鬧你了。”
杜灼桃面色凝重,扭頭避開他的臉:“跟你沒關係。”
王遠道小心翼翼:“那……那和什麼有關係?”
“我說你呀能不能不要問這種無聊——”杜灼桃莫名的冒起火,說著卻突然泄了氣,再次搖頭,“算了,跟你說不明白。”
“完了完了,真是我的事兒。”王遠道心裏嘀咕著,厚著臉皮湊上去哄,“我錯了、桃妹妹,你有什麼心事、想發發脾氣什麼的都衝我來,我皮糙肉厚,抗打。”
杜灼桃被他亂蓬蓬的捲髮蹭得脖子癢,抬手按住他的腮幫子推開:“真的和你沒關係——”
王遠道臉都被擠變了形:“唔那讓我陪陪你嘛、說笑話啥的我都會,保管讓你高興起來!”
“高興個頭啊!”杜灼桃嗔道,“遠亭師兄這個樣子,你還有心思講笑話!”
王遠道一怔。
杜灼桃嘆氣縮回手,垂頭默了默,道:“你不覺得……遠亭師兄今天有點可怕嗎?”
王遠道搖頭。
“不知道怎麼了,我突然之間覺得他很陌生。”杜灼桃沒有看到他的反應,“好像主君是我從來都不認識的一個人……”
經歷過白無谷之戰的慘烈,她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害怕死人。
可是這次看著遼肅宗屠殺玉山督,她才忽然在那堆屍山下感到了恐懼。
玉山督潰退後她就沒有再繼續追殺,而是背過所有人狠狠嘔吐了一場,吐到只剩膽汁,還是感到喉中顫抖著傳來剋制不住的噁心。
杜灼桃還以為他們會像曾經何堂主在的時候那樣,為敵軍英勇戰死之人同樣給予超度,為品性本善的對手收斂並歸還遺體。
然而這一戰將她所有的印象都粉碎了。
“那位玉山督主。”杜灼桃莫名感到難過,“之前咱們也交手過,他就跟我說過一句話,說我這麼小就上過戰場,如果我是玉山的女孩,他一定會給予我英雄的嘉禮。”
她說著抽了抽鼻子:“他是唯一一個沒嘲笑我是女孩子的人。”
王遠道搭著她的肩膀拍拍:“有時就是這麼殘酷,誰讓我們是敵人呢。”
“可他不是個壞人啊,殺了他就得了,為何一定要……”杜灼桃越說越後怕,“遠亭師兄這次的做法我不懂……我甚至覺得,他就像入了魔一樣。”
王遠道想想,道:“桃妹妹,實話跟你說,這算不了什麼。”
杜灼桃詫異。
“八州亂道年間你還很小,和親族留在奉天。”王遠道正經起來,解釋道,“但是我、還有你的各位師兄,都跟著當時的主君,你縈迴伯一起南下平亂。那個時候一個叫蔣殿的人是我們的軍師……”
“磨嘰死了,你咋不從女媧造人開始講。”杜灼桃急切道,“蔣殿不就是蔣氏?你們平亂還有他和縈迴伯伯那檔子事我早知道了。”
王遠道讓她一下子給打亂了節奏,好容易想起自己說到哪兒:“別打岔,聽我說呀。”
杜灼桃:“說重點。”
王遠道:“他死了。”
杜灼桃愣了一會兒,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