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川州，阿壩郡。

    車馬在雪林中繼續行進。

    最末尾的車子字尾著綿延無有盡頭的來路，原初純白的雪地已被車轍馬蹄碾壓得泥濘不堪，道旁枝條上的樹掛多被前面的車碰落，僅存漆黑的枯枝、斷裂的木茬。

    末尾車的後門外坐著長佻的身影，斗笠下白紗順風飄搖，宛如在告別這段漸行漸遠的殘破之美。

    他足以成為別人眼中景色的一部分，然而在他自己眼中，所有美景皆無，唯有一片模糊的黑白，以及遍佈在山林中溪水般的氣息。

    鳥鳴聲透過雪林，沈賜仰頭尋音。聽了一會兒後，捧起玉龍笛橫在唇邊吹響一串迴音。

    “杜驛折返了。”車廂中傳來少年清冷的聲音。

    沈賜一怔，馬上停止笛音。

    車廂裡的明如玉說著挪到門邊，背靠門板坐下：“沒什麼，我早就聽懂你們的暗語了。”

    同在車廂裡臥著的靈霓仰頭瞅著他，明如玉默默和它對視。

    不久門外再次傳來笛聲，明如玉聽了會兒，道：“即便如此仍不肯用傳音術，是提防仙門？”

    正說著，車門突然“哐啷”一聲從外拽開，翠綠的玉笛橫來一掃，將快要跌出的明如玉懟了回去，沈賜借勢跨入車內。

    靈霓見怪不怪，臥在原地根本不動。

    車頂震落的雪花隨車門洞開飄入廂中，化在明如玉的眼中。

    對方面紗飄飛，斗笠下緊抿的薄唇出現了短暫的一瞬，再次隱去。

    攻進門來的玉笛深深抵入少年口中，壓住了那條出言不遜的舌頭，翡翠玉色在唇色豔麗的映襯下愈發潤澤清透。

    漿果翠竹甘露，如此將人心絃彈亂的畫面，都在對面睜眼瞎的情形下毫無情趣了。

    明如玉冷冷注視著薄紗後的淺淡輪廓，被迫含著笛子，久了下巴有些痛。

    “想留這根口條，就廢話少說。”沈賜警告。

    明如玉並不在意，傳音至他耳中：“我還掌握著懷赦天君的秘密，你是否該對我客氣些？”

    沈賜冷哼，收手抽出玉笛，取來乾淨的絹布在他嘴角輕輕擦拭。

    明如玉驚訝地向他望去，目光觸及那面紗下的臉，明知對方看不見，卻忽然刺了一下似的，眼神急忙轉到手上。

    “夠客氣了嗎？”沈賜給他擦完臉，坐在一旁接著擦笛子。

    明如玉搖頭：“沒擦乾淨。”

    沈賜：“靈霓。”

    靈霓立即抬蹄兒站起來，走到明如玉旁邊去舔他的嘴角。

    “你做甚……停下！”明如玉雙臂扭在身後捆縛，無法抵抗地被羊舔了一臉。

    “行了。”沈賜道。

    靈霓意猶未盡地又舔了明如玉兩口，而後悠哉遊哉地晃著腦袋到沈賜膝邊重新臥下。

    明如玉聳著肩把臉蹭了蹭，扭頭倚向窗邊。

    沈賜擦淨玉笛後又從篷頂抓了一把雪，細細在笛身上重新洗了一遍。

    “我想知道蔣殿此行的目的。”明如玉/望著窗外道，“所以那件事我暫時不會告訴他，放心。”

    “謝了。”沈賜擦完笛子，託到靈霓眼前，“看看，擦乾淨了麼？”

    靈霓頂著他擱在頭上的手直點頭。

    對於這個明明嫌棄還非要把笛子往別人嘴裏塞的傢伙，明如玉滿腹的委屈憋了半天，終於化作眼角一點輕微的抽搐。

    沈賜探到他低頭挪去了裡面，便把玉笛收了起來。

    明如玉撥出一口白氣，合上眼睛。

    他不知不覺睡著了，夢裏他在一條深深的小巷中迷了路，走來走去沒有出口。忽然遠處傳來悠遠的笛聲，好像一條鎖鏈送天而降，他急忙追上鎖鏈的痕跡，抓住笛音的尾巴越跑越快，小巷的盡頭光芒萬丈。

    忽然，鎖鏈斷了。

    從斷成幾截，慢慢碎成了灰燼。悠長的笛聲也喑啞破碎，不成曲調。

    細小的雜音抓著明如玉的耳朵，深巷的盡頭離他越來越遠，他竭力奔去，黑暗卻漸漸襲來。

    明如玉驀然睜開眼睛。

    夢中的雜音清晰起來，他尋著聲音看去，沈賜正握著把小刻刀，在一枚方方的石頭上雕琢，刮擦聲很輕，並不令人厭煩。

    當然是和近旁“咯吱咯吱”的咀嚼聲比起來。

    明如玉瞥向跟前，某隻傢伙正叼著一縷頭髮啃得歡。

    靈霓鼓著腮幫子瞅瞅他，肆無忌憚地接著嚼。

    明如玉正要掀起頭髮來抽羊，沈賜便察覺到他醒了，呼喚道：“靈霓，不要亂吃東西。”

    靈霓鬆口，溜達回沈賜面前。

    “草料還不夠你吃？”沈賜捋著羊脖子問，靈霓搖頭。

    沈賜忽然想起什麼事，轉臉對著明如玉，靈識中又出現了和再生手臂時一樣的絲狀氣息，只是這次在恢復他被靈霓啃了的頭髮。

    魔體再生能力之強堪比花木妖，難道二者真的有什麼關聯，靈霓纔會被吸引去吃他的頭髮？

    “等抓了杜灼桃，得讓她解一解你的話。”沈賜撫著靈霓，往它嘴裏喂上一把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