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落地生根血性猶存
“何堂主,遼肅宗對你諸多虧欠,今世恐難還清了。”
悠長的嘆息飄散在隧道之中,六長老拄著自己那根兒拐,靜靜地合上眼。
山谷西南的戰火宣告了藏龍彎獸池牽制的終結,然而至此為止,也算得上差強人意地達到了目的。
自打離開奉天以來,六長老便時常夢見這末路。
橘生淮南則為橘,而高粱玉米還是生在海寧尤為茁壯。
遼肅宗是紮根在八州北界的巨木,如是紮了上千年。離開本初的土地,這第一步就已經刨了根涉了險,此後無論種到什麼水土豐饒之地,也終歸要聽天由命。
六長老始終認定此理,所以他在杜縈迴決定南下平亂之際,毅然決然地留在了奉天。
說貪生怕死是個笑話,遼肅宗從來只會讓別人害怕,自己從來沒有怕的道理。
他只是想,這棵千年的古樹,就算要挪窩了,也總要有條枝子還紮在原來的地方。
這是祖祖輩輩埋骨於此的人,在自己也快要埋骨之際共同的執拗。
後來南方的戰報,什麼一統八州,什麼仙尊,六長老覺得和幾十上百年前的某某場亂戰,並沒有多大的出入。
就連杜家嫡傳一根獨苗的杜縈迴之死,他也只是微微嘆了口氣。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瞧瞧你小子,瞎搗騰爛根兒了吧。
好在還有人留在原來的地方,尚能繼續開枝散葉。
打從前,那個憑空攀附到杜家這棵大樹上的蔣殿,就是六長老眼裏的一條吸血藤。
比蛀蟲更厲害的是,藤蔓不僅僅是寄生和侵佔,還能透過蔓延的雜枝覆蓋這棵樹原本的形貌,使其變得面目可憎。
六長老不止一次地想要剷除之,然而他沒有這個能力。
他只是一條細弱的枝丫,主幹早已侵蝕一空。
所以杜遠亭再次提出離開奉天之時,他動身了。那個對著敵人敞開大門的城池,配不上再留下遼肅宗的根脈。
即便漂泊爛死他鄉,也好過在土生土長之地被人連根拔起。
但也沒準這次老天爺向着遼肅宗,在外落地生根了呢。
只是這落地的日子,也拖得太長了點。
“就憑你們這幾根爛枝子,什麼時候能長出根兒來……”六長老嘮叨著,嘴角牽起絲絲皺紋。
“六叔公!”杜廣為粗獷的嗓門喊穿隧道,“慕容那犢子滾出來了!”
他闊步走來六長老面前,曾經馴養巨型妖獸的籠中,消瘦精悍的老頭盤腿靜坐,如一顆乾枯的種子。
“走吧。”六長老起身。
杜廣為上來要扶,六長老柺杖一甩將他手的揮開:“我還沒老得走不動道。”
杜廣為收步子在斜後跟隨,問道:“叔公,為何准許寧先生放了杜縈迴?遠道不是說要用他換遠山嗎?”
“換?你看現在的藏龍彎,暴露之後哪還有勝算。”六長老反問,“交戰多年,你們也該懂得慕容的手段,現在縈迴失去修為,拿他去換,只能再折損一人。”
杜廣為想想杜縈迴,不禁提了提自己的褲子。
“若他偏要信任蔣氏,就讓他去罷。”六長老嘆氣,“我拗不過他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兒了。”
“唉,成,就隨他自生自滅去罷!”
“若何堂主明白我的意思,今夜遠道南行之事必已穩妥。”六長老緩緩說,“廣為,和大家說了吧?”
“說了,何堂主不會來,這一仗全靠遼肅宗自己!”
“好。”六長老說,“這些年看出來了,慕容貌似聽命蔣氏對我宗門窮追猛打,實則用計處處針對何堂主,迫使其陷入無能為力之境。如是糾纏,不但將摧折何堂主在八州立下的聲譽,更恐傷其皎月之心。”
隧道洞外烈焰搖曳,六長老抬頭望去,眼中猶如螢火飛回。
“窮途之際,方知遼肅宗身邊,唯何堂主而已。”他說罷走向火光,“但願今後沒了慕容,便也無人能阻何堂主大道。”
已經在獸池中聚集的杜氏親族,紛紛抬頭望著隧道中出來的二人。
小姑姑手拄纓槍,颯然立在陣前。迎面山澗之上,鎮遠督近百修士御劍在天,慕修顏亦在其中。
杜氏一邊的三個小姑娘也被帶了出來,最小的子霜被身邊一個老媽子捂著嘴巴抓住,還在拼命掙扎。
“在下鎮遠督督主慕容,見過六長老。”慕修顏拱手行禮。
六長老默不作聲,唯露出眼中凜凜寒光。
“想必諸位已經明瞭,獸池枯竭,劉廣源投誠。杜遠亭等人對抗鎮遠及玉山大軍已是以卵擊石,遼肅宗如今大勢已去。”慕修顏道,“此時何為上計,六長老及諸位仙君應該不需要再多想了。”
“遼肅宗,決不會棄械投誠。”六長老身板筆直,在風中巍巍佇立。
“是麼,那就沒辦法了。”慕修顏背手抽出法器長鞭,旋風在夜幕下盪開光輪。
小姑姑掄起纓槍長杆,鋒刃挑起熊熊烈焰。杜氏滿門皆橫刀仗劍,怒氣與靈流蒸騰夜空。
慕修顏當空揮鞭,一剎那如銀蛇出洞,首尾相咬。他身後的鎮遠督劍陣猝不及防,眨眼間所有修士已慘叫著被鞭落山崖。
慕修顏鞭光又是一掃,乾淨迅速地解決掉幾名落荒而逃的修士,收起法器低頭笑看著全體震驚的遼肅宗親族。
“失禮了。”他說著低下頭,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