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漏下來點點薄雪，在微弱的光束中晶瑩飛舞。

    杜縈迴仰頭凝望雪花，默不作聲。

    “師伯沒什麼要說的？”王遠道等不下去。

    杜縈迴：“有。”

    王遠道：“那為何不說？”

    杜縈迴：“無用。”

    王遠道身上已經落了一層化不掉的細雪，他猛地站起身來，雪花隨風撲到杜縈迴眼中。

    他咬牙切齒地盯著杜縈迴。

    “我要說只會說，八年前你們留在海寧，便都能餘生安穩。”杜縈迴仰頭正視他，“現在止步，也為時未晚。”

    “為何到了現在師伯還要向着蔣殿！？”王遠道怒問。

    “不向著他，我也沒什麼向着你們的辦法。”杜縈迴反問，“不如你說說看。”

    王遠道：“把蔣殿的弱點告訴我們！”

    杜縈迴：“我。”

    王遠道的眼中一時間無數情緒反反覆覆交錯。

    “蔣殿如果在乎你，他當初會殺你？”王遠道問。

    “他不在乎，何必耗費數年非要活捉你們。”杜縈迴，“你們想從弱點選敗他，就拿我去要挾。”

    “帶你去必定中他的計。”王遠道也明白。

    似乎怎樣都是死局。

    杜縈迴想想道：“你們如今還執著於追隨杜遠亭，可知他的目的？”

    王遠道目光堅定：“師兄是爲了重振遼肅宗、匡正八州仙門的秩序。等我們得勝，便不再有天君壓在人們頭上肆意妄為，仙門百家仍似從前那般，各自獨善其身，扶正道、清邪魔，保八州安寧。”

    杜縈迴：“萬事皆有可能，假設他並非你想得這般無私？”

    “萬事皆可能，唯獨這件事不可能！”王遠道說，“師兄若自私自利，這麼多年來何苦與我們睡一樣的窩棚、幹一樣的苦活兒？那樣他就不會每每衝鋒在前，為我們開路！他只是性子冷，不好說話，可他所做的一切事都是爲了遼肅宗！”

    說著王遠道拍拍心口，信誓旦旦：“我們就是盼著他做仙尊，重整五湖八州。”

    杜縈迴不予評價。

    王遠道見他神情如此，便說：“師伯你因他師父的事，多年來一直對他心懷芥蒂。可是你連殺身之仇的蔣殿都能原諒，何故還要遷怒於早就洗脫罪名的遠亭師兄？”

    “我遷怒於他，害他被貶為僕，沉寂多年後才拼著戰功重拾地位。”杜縈迴道，“當年遼肅宗內門皆因我而對他冷眼相待，他若不是爲了自己，何故要幫遼肅宗出生入死？”

    王遠道冷哼：“師伯只記得他錯處，他卻還記得師伯的好。師兄是為報答遼肅宗收留培養之恩，以及師伯你以戰功為他堂堂正正洗刷冤屈、恢復首席弟子身份。從未記恨過師伯和遼肅宗！”

    杜縈迴聽他一說還有些慚愧，彷彿自己是個狹隘記仇的小人一般。

    “一心一意爲了遼肅宗，便是我們認定的主君。”王遠道說。

    杜縈迴默默接受他的譴責。

    他著實覺得，即便沒有杜遠亭，自己曾經也算不得一個多麼好的主君。

    “若無悔，便無錯吧。”他想，“人人都一樣。”

    外面的風雪猛烈起來，王遠道多留無益，直著將劍丟擲洞口，用劍氣散去疾風。

    “你今後會去找杜遠亭吧。”杜縈迴說。

    王遠道回頭疑惑地看著他。

    杜縈迴：“桃丫頭在外面，你留不住。”

    “師伯什麼意思？”王遠道不知為何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你們不會要挾人，敵方卻很擅長。去找他們的時候，帶上我。”杜縈迴說，“一旦你們被脅迫，就拿我交換。希望你認真考慮我這個建議。”

    王遠道攥緊拳頭背過去不答，頓步一躍，衝出洞口。

    冰雪在杜縈迴面前騰起旋風，他擦了擦化在額上的雪水，垂目繼續打坐。

    幽暗的洞底積出一小片薄薄的雪地。

    “杜遠亭……”杜縈迴唸叨。

    第一次見，還是個站在遼肅府院裏，渾身鮮血卻面色平靜的少年。

    臉已經洗乾淨，濃眉俊眼看起來老實巴交，見人只一低頭，不聲不響。

    直到杜縈迴跟杜廣平出現在面前，他才抱拳行了個禮道：“請貴門仙師，賜予入門儀式。”

    杜廣平準了儀式，這身量單薄的少年人，立時間雙臂一環，扛鼎而起。

    院中見證人等，一片唏噓。

    天資之卓越，自不消說。

    然而杜縈迴印象最深的，卻是他在扛起那碩大金鼎之時，依然默然無聲地垂頭看著腳下，眉頭都不皺一皺，眼神平靜如常。

    杜縈迴見他扛了許久，便想宣告儀式結束，身邊的杜廣平卻抬手叫杜縈迴不要出聲。

    “走吧。”杜廣平對少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