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光斬開黑如濃醬的鬼浪，將淹沒其中的杜縈迴像剝瓜子似的剝離出來。

    杜縈迴搖晃了兩下站穩，回頭對三七拱手道謝。三七回禮，引劍格擋吳平，連翹見他們沒事，反身繼續同鬼樓纏鬥。

    剛纔銀麟那一斬令怨氣散去大半，鬼化的符咒在地上碎成渣滓。杜縈迴想到方纔被怨氣吞沒，覺得汗毛直立。那些哀嚎著的人形相互踐踏著鑽到體內，彷彿群鼠見了穀倉，鬼魂擁擠在他皮囊之下，依然號啕不止。

    杜縈迴痛不很痛，只是難受，難以形容的難受。

    杜縈迴按壓痠痛的眉眼，不時有黑影從眼前飄過，視野大受影響。

    他從前陽氣烈得到哪哪辟邪，鬧鬼人家把他畫像貼門上都好使。可這副軀體不但不能驅邪，還能引得鬼怪全往他身上撞，即便用了生前方式運靈，一樣無用。

    修煉魔道確實邪門得很。

    杜縈迴看著那個一步憾地顫三顫的鬼樓，紅衣連翹小得像一隻流螢。人雖嬌小，出招卻狠，房鬼被她打得千瘡百孔。她見地下黑黢黢的怨氣又圍上杜縈迴了，故意斷掉房鬼一根樑柱砸向他，杜縈迴尋音辨位，環臂接住梁木一個大擺尾掄散群鬼。

    他將梁木戳在身旁，拄著緩了緩眩暈。彷彿聽見頭頂連翹在說：“魔頭接得不錯！”

    另一邊吳平與三七鬥法竟稍顯弱勢，急忙召喚鬼樓前來擾亂。連翹三七騰空合掌，夜空中降下符文，杜縈迴看她們在房鬼和吳平之間周旋，拖著柱子往那邊趕。

    此一時三七連翹奇技連綻，杜縈迴看得痛快，眼睛也不花了，招式法術挨個叫得上名字：“宿星閣星君拜王、倚陽門蓮魚賜劍、八百盟金盞請仙，逸遊宮裂錦切、峰林觀江山聽道。千里封追、雷交印、鳳凰嚦血月影雙極明心三斬靈雀偷梅……”

    連翹聽煩了，喊道：“魔頭你報菜名呢？還不來做正事！”

    杜縈迴興奮勁兒馬上沒了，用力抱起梁木殺到吳平面前，三七連翹轉而專注對抗房鬼，留下杜縈迴拖住吳平。

    吳平驚訝他還能來戰：“你……當真和蔣殿搞在一起了？！他可殺了你……你……”

    這話杜縈迴沒得辯解。

    “你要真想報仇，就應該堂堂正正到蔣殿面前去和他殺個你死我活。”杜縈迴道。

    “說我之前你自己先……”

    “我做到了。”杜縈迴說，“我堂堂正正，殺到過他面前。”

    吳平震驚。

    杜縈迴道：“你把鬼都收了，和我去找蔣殿。”

    吳平不可思議：“你要我自投羅網？”

    杜縈迴搖頭：“不，我要和他對質明白，他若真如你所說濫殺無辜，自然應當償命。”

    “你……”吳平咬得腮幫子直抖，“好一個光明磊落的杜主君……”

    杜縈迴聽出這不是好話。

    吳平憤懣哽咽：“……蔣殿龜縮不敢現身，憑什麼要我講君子道義？”

    “你都鬧得這麼大了，還怕他不出來？”杜縈迴問，忽然想到什麼，“怎麼還沒個人，難道你已經殺……”

    吳平打斷：“我可沒殺著他的人！哪哪都亮著，結果除了你們來攪局，連個影子都沒看見！”

    杜縈迴立時望向主殿，那方竟出離平靜。巡夜駐守的人，一個都沒來。

    “蔣蘭宮……你在幹什麼？”杜縈迴唸叨。

    鬼樓裝了一肚子的怨氣血符，極難降住。連翹方纔先是打碎了它的主幹，用如意加以印咒，定住其行動。三七趁勢躍上鬼頭，銀麟飛來直插進匾額，一針入穴。

    鬼樓轟然倒地。

    杜縈迴想：“入門小鬼認不得，兇邪之物倒得心應手，走不穩而跑得飛快……這樣急功近利，唉。”

    三七捧著拂塵看守鬼樓，連翹得意，捻著小辮朝吳平走來。

    吳平舉起劍。

    杜縈迴一邊準備著攔住連翹，一邊思索：吳平煉鬼功力不怎麼樣，這麼大的鬼樓怎麼能聽命於他，何況帶進無盡洞天？來這裏不多時三七就發現有異，白天更不可能避人耳目，應當是晚上帶來，悄悄佈置在此。可是龐然大物，怎會無聲。

    吳平望著被定住的鬼樓，眼中淚水抖落。

    杜縈迴望著那塊被戳穿的牌匾，從裂紋中看出一個“吳”字。

    竟是吳平的家宅。

    那些符鬼，是死在吳宅中的人？

    “我出門遊歷期間聽聞汴梁生變，趕到家中，只看到滿門主僕老少橫屍祠堂……”吳平提著劍指向杜縈迴，“屍體堆成了一座山啊……”

    “你親眼看到蔣殿乾的？”杜縈迴問。

    “我潛伏在宅中，見到了心月狐儀仗。”吳平眼角縮起，“和他傘下我親弟弟的人頭！”

    杜縈迴皺眉。

    “此仇我若生不能報……”吳平突然將劍指向自己，“便死也不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