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憶廓落河指上談兵
獸群一夜之間越過崇山峻嶺,流入玉山州高寒廣袤的原野。
杜遠亭、何容與、劉廣源,各自率領三支縱隊從地勢奇險的隕劍峽分散。甩脫追兵之後,三方纔按約定在廓落河溝會師。
此地位於八州最西端,一如其名,曠然空寂,河水終日靜靜流淌,遠接天涯。
事實上這裏並非蔣氏羽翼莫及之地,只是連最近的郡督院都相去遙遠,氣候尤為惡劣,行軍不易。而遼肅宗佔了妖獸可以在此環境中長途跋涉的優勢,攻擊力不會有明顯削弱。
若蔣氏沒有被戰敗的急火燒壞腦子,必然不會強行攻打此地,去拼那一成不到的勝算。
這便等同於在敵人眼底安頓下來了。
天際猶如被撕碎的錦緞,杜遠亭站在河岸凝望良久。
這裏也是他熟悉的地方。
八州亂道南征,初為軍師的蔣蘭宮毅然決然選了這條路。
這漫天碎錦的圖景,便也從那時日瀰漫到了今朝。
杜遠亭眼前一座座營帳首尾相接,沿著河岸覆壓天邊的落日。
“陳遠亭!”有人叫道。
一回頭,裝甲冑的鐵箱子迎頭丟來,他迅捷而輕巧地接住,抱著便走。
那用箱子扔他的人莫名來氣:“喂!你多餘長嘴?!屁都不放一個!”
陳遠亭不理,抱著箱子往各個帳篷送去。
那人在背後高聲罵:“陳遠亭!你師父骨頭都爛透了!還有臉耍首席弟子的威風!”
“得了得了,讓他裝唄,到底還不是給你倒洗腳水?”有人冷嘲熱諷。
陳遠亭去送好了甲冑,又搬了工具坐到河邊替人磨劍。
這些人只是罵,倒也沒有動手。
捱罵早都習慣了,捱打是不存在的,畢竟這群人加在一起也打不過一個他。
從師父自作自受一命歸西,陳遠亭被降格成雜役,身邊的髒話就沒斷過。倒並非趁他失勢佔便宜,而是以他師父死得太過容易,尚沒有報仇雪恨的滿足,便將老宗主的死遷怒過來罷了。
明著宣洩情緒,倒也算坦坦蕩蕩。
那件事陳遠亭也不知道自己冤不冤,他這位師父一門心思教他練劍,兩人雖是師徒,卻相互沒說過幾句話。
陳遠亭覺得,杜廣平死前那兩三個月裡,單獨和蔣殿說的話,都比幾年裡對自己說得多。
想到這裏他皺了下眉。
河岸邊一時嘈雜起來,一聽便知是主君出來了,陳遠亭也放下手頭活計,跟著其他修士起來行禮。
杜縈迴戎裝颯爽,神色嚴厲闊步在前。師叔劉廣源在右手側邊討論事務邊走進大帳,左手邊那個人則差著三步遠,默不作聲悠然隨行。
他幾乎和陳遠亭同時注意到對方,便在帳前停步,微笑道:“遠亭兄且來,正有要事尋你。”
陳遠亭還沒答應,旁邊就有人推了他一把:“找你,還不快去!”
蔣蘭宮束手等著他,陳遠亭渾身難受地走上前去。
“何事。”陳遠亭冷冰冰道。
蔣蘭宮正要說話,帳中忽然傳來杜縈迴的聲音:“蘭宮,怎麼還不進來?”
陳遠亭本能地讓位,果然下一刻杜縈迴已經掀開門簾出來,看著蔣蘭宮的溫柔視線猛地一轉,怒目掃向了他。
“確定此事只有他能辦?”杜縈迴明顯不悅。
蔣蘭宮眼神平靜而篤定:“是。”
“那便進來。”杜縈迴撐著簾子,手臂一環將蔣蘭宮護入帳中。
陳遠亭跟著入內,對劉廣源行禮。
杜縈迴讓開了主位,蔣蘭宮繞到桌案後,面對著戰圖低聲對他們二人說了幾句。陳遠亭站在幾步遠外聽得很清楚,也明白了個所以然,他是要從某某路線繼續入蜀川,在其中有幾個落腳點。
蔣蘭宮挽袖執筆,在地圖上圈出位置。
陳遠亭的視線鬼使神差地從哪些圈上游到他的手上,纖細的手指淺握著筆桿,圓潤的腕子一起一落。
“遠亭兄,遠亭兄?”
陳遠亭醒過神,頭皮一陣發麻。
他走過去,蔣蘭宮指著幾處畫圈的地方給他說:“這幾處設防嚴密,強攻難以奪下,我們需要遠亭兄先行一步,開啟通道。你目標較小,相貌又少有人知曉,適合隱蔽通關,即便被識破,你的能力也足以殺入其中。”
“聽憑調遣。”陳遠亭不冷不熱地答道。
他急著想走。
“此外……”蔣蘭宮卻沒有放他的意思,依然跟他說著後續的應對。
陳遠亭的眼睛再次溜到他的手上。
春蔥般細膩的手指,連劍都提不起來,長在男人的身上簡直是種恥辱。
蔣蘭宮的手指輕點在地圖上,卻似狠狠戳在陳遠亭眼睛裏。
越看,越讓人想把這雙手掰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