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侍從引著那位單獨的客人到了園中，蔣蘭宮繃了許久的臉上終於有了幾分真心誠意的笑容。

    他起身招呼：“菅宮主，請。”

    菅逸點點頭，提著衣裾上前來坐，默默把下衣弄髒了的地方往褶子裡藏了藏。。

    蔣蘭宮親手敲碎茶餅，為他重新烹茶。

    菅逸看著茶釜上的氣霧，揣手在下懷暗暗搓著。

    蔣蘭宮不會無緣無故地把他請到後山庭院裏來，此時相見，十有八九應了他心下惦記的那件事。來的路上菅逸就已經緊張得栽了好幾個跟頭，這會兒更有點聽天由命之感。

    “方纔三七在這邊烹茶，調了新的配料，我嘗著不錯。”蔣蘭宮倒也不介意他的異樣，說著將煮好的茶湯給他添上，“菅宮主試試看。”

    “哎呀懷赦真是有心了，三七妹妹的手藝當然沒得說！”菅逸捧過茶碗，不由得有種端著一碗毒藥的錯覺。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

    那日他被蔣蘭宮和獨孤護鎖在屋裏，愣是被逼著抄下了那份為莞刀派掌門準備好的邀請函。

    不過菅逸也暗道幸虧提前有預感，早在給蔣蘭宮開院門之前，他就趁拿鳥籠子的功夫偷偷在墨裡下過了密語咒訣，抄上去的墨字裏藏著讓婁一刃不要來無盡洞天的暗話。

    但是這樣的小動作，一時不被發現還可能，但凡婁一刃得信不來，恐怕就要露餡了。

    算算時間雖沒兩三日，但以無盡洞天行事的速度，到玉山州南部的莞刀門應該已經走了個往返。

    蔣蘭宮這個時候請客喝茶……

    ——無所謂了。

    菅逸吹吹茶，端碗一飲而盡。

    蔣蘭宮溫柔地望著他。

    “好茶、好茶……”菅逸長嘆。

    蔣蘭宮掩唇輕笑：“菅宮主太急了。”

    菅逸撫胸：“這懷赦你得聽我的，茶，入口去品的那是下品，真的上品是入喉潤及肺腑，用舌根去慢慢地感受那股綿長、悠遠的回味。濃郁的茶湯一口帶過，返回來的卻是薄薄的清苦，猶如繁華落盡，返璞歸真。”

    蔣蘭宮捧碗道：“如此說來，我也該嘗試一番這‘返璞歸真’之飲。”

    菅逸乾笑著看他學自己的樣子一次喝光。

    蔣蘭宮喝完靜靜地思考了一下。

    菅逸緊張地咽口水。

    “果然……我尚未達到菅宮主那般覺悟。”蔣蘭宮假惺惺地發愁道，“只覺得煮鹹了。”

    菅逸咳了一聲掩蓋齁到嗓子的事實。

    他看著蔣蘭宮的眼神，覺得必定已被發現了那封信的問題。

    然而菅逸並沒有毒發身亡，甚至連一點異感都沒有，好像蔣蘭宮的報復，也不過是調了個過鹹的輔料而已。

    為何……？

    “對了，今日邀菅宮主前來，是有個好訊息。”蔣蘭宮說著重新調配茶料。

    “快說來聽聽。”菅逸搓著膝蓋。

    蔣蘭宮添好茶粉，煮水道：“婁掌門收到了信，已在昨日啟程前來了。”

    菅逸的嘴角抽了一下。

    “那……他來的時候，可有些表態嗎？”菅逸故作鎮定，“畢竟……這時日不是他原本的安排。”

    “我已告知婁掌門，外敵侵擾，無盡洞天學子急需一位有震懾之威的仙君照護。”蔣蘭宮說，“他便欣然前來，分毫沒有遲疑。”

    菅逸牙根有點癢，咬了半天也沒緩解。

    “哦，其實……”蔣蘭宮麵露難色，“我非常慚愧，委託菅宮主手書的信件，讓婁掌門燒掉了。”

    菅逸：“嗯？”

    蔣蘭宮：“且婁掌門對菅宮主出言不遜，我不便轉達細節。”

    說罷，他又轉頭去照看茶水。

    這倒沒有說謊，據回來報信的人說，那信到了莞刀門，婁一刃不過接來看了一眼封皮，聽說是菅逸寫的，立時橫眉倒豎嘶啞道：“菅長風個沒種的老王八，淨會出乖露醜！怕死在那兒，騙我去了他好脫身！去就去，他莫要當我婁一刃也是那般膽小怕事之人！我倒要看看，蔣殿這廝能奈我何！”

    說完信封拆都沒拆，就手扔進了丹爐。

    蔣蘭宮之前聽著人傳報，都能想象到婁一刃做出此舉時有多麼豪邁。

    菅逸得知如此，渾身都頹了下去。

    茶水正好煮到二沸，蔣蘭宮盛湯，正正好好分到菅逸和自己的碗中。

    菅逸這回不上品回味了，端起來小小嘬了兩口，味道醇香。

    “懷赦啊，”他雙目放空，“我今日悟出個道理。那莊周所云‘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雖素來被仙家奉為真言，但其實還不完全。”

    蔣蘭宮用目光詢問。

    菅逸鄭重道：“還有——蠢人、無救。”

    蔣蘭宮逢迎：“醍醐灌頂。”

    聊到這兒便也無所顧忌，接連喝茶喝了個水飽，菅逸才算沖淡了點內心的鬱悶。

    蔣蘭宮看看天色，提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既然婁掌門已應約前來，為免去二位相見不悅，我便擅自為菅宮主打點了行囊。今夜西風順水，可助菅宮主早日返家。”

    菅逸拉住他的手拍拍：“懷赦，保重。”

    蔣蘭宮垂眸淺笑，未作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