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大事迫近了，蔣蘭宮近來常常回想從前。

    魔，曾是仙門之大忌。

    正邪相背，自古以來，勢不兩立。

    凡是沾上修魔煉鬼一路，量你是元尊祖師，也會為千夫所指，身敗名裂墮入無底深淵。

    除妖降魔，乃是仙家本道。

    背道而馳，便是罪大惡極。

    “遼肅宗主君杜縈迴，修煉邪術，罪證確鑿！”

    “八州亂道中竟能順利透過蜀川，果然是與魔尊有所交易！”

    “走火入魔人性盡喪啊！怪不得在荊州造下屠城惡孽，為逼懷赦尊屈從於他，竟快要將姑蘇蔣氏殺盡了……”

    “修為蓋世？看來都是修魔煉出來的邪法！邪魔入體必自戕！”

    “迴護邪犯杜岸者，同罪論處！”

    沉重的牢門閉鎖，驀然遏止一切聲討。

    燭火點亮，顯露出黑暗中的人形。

    蔣蘭宮見之愣然，許久纔想起自己來做什麼的，屈身擱下燭臺。

    “蘭宮？”杜縈迴聽見動靜轉來，匆匆走向他，“蘭宮！快給我看看傷哪兒了？！”

    蔣蘭宮莫名被他拽進懷裏，還有點沒回過神。

    傷倒沒有大傷。

    畢竟那時杜縈迴失控暴怒一路狂砍，衝到他的面前就恢復了清醒。

    “筋脈都斷了，五感大不如前……剛纔都沒發現是你進來。”杜縈迴邊說邊揉撫蔣蘭宮，“明日要公審定罪，我正怕見不到你……”

    蔣蘭宮無聲，雙臂搭過他的後背緊緊抱住。

    “……為什麼不逃。”蔣蘭宮喃喃，“逃了就不必……”

    “不能逃，我逃了遼肅宗全門都要被責難。”杜縈迴道，“不過不用擔心，我是被冤枉的，我真的沒修魔，罪名肯定能洗脫，你放心。”

    “洗不脫的……”

    “不會有事，別怕，啊。”

    蔣蘭宮埋頭不敢和他對視：“你逃得出去，走吧……快走……”

    “噓……別說了，這牆有洞，讓外面人聽見了會牽連你。”

    “再不走，明日會被定罪……”

    “我本無罪，何況憑藉仙尊之位和遼肅宗的聲望，至少還能拖延時間，讓他們追查陷害我的真兇。”

    蔣蘭宮打了個冷顫。

    “蘭宮，你相信我。”杜縈迴認真，“我沒有修魔。”

    蔣蘭宮咬唇壓抑片刻，輕聲道：“我信……”

    杜縈迴頓時放下了心。

    蔣蘭宮卻心虛不已。

    即便中毒傷身，以杜縈迴的功底和人脈，想要逃獄並不是難事。

    他若逃了，從此仙魔分道揚鑣，遼肅宗也沒有權力將他的地位恢復如前。

    可不逃……不逃就只能……

    蔣蘭宮伏在他胸前，手探向懷裏的香囊。

    異香瀰漫在牢房中。

    杜縈迴摟著他，氣息越來越急促。

    蔣蘭宮聽著他的心跳，冷汗如雨。

    環抱他的雙臂鬆開了。

    “亞父……？”蔣蘭宮試探。

    “你究竟是誰？”杜縈迴突然粗聲質問。

    蔣蘭宮急忙推開他，突然腕子被杜縈迴抓住一扭，整個人被強按在地。蔣蘭宮扭頭望去，杜縈迴眼中血紅欲滴。

    “你不是蘭宮……你不是他……”杜縈迴聲色變得可怖，他越說越激切，蔣蘭宮慌忙打滾起身，躲開了他的一記鎖喉。

    “蔣化吉！！”杜縈迴怒不可遏直衝向他，蔣蘭宮震驚之中揮傘抵擋，已經筋脈爆裂的杜縈迴力道卻依然猛烈，鋼筋傘骨迎擊赤拳竟被砸彎。

    蔣蘭宮退步高喊：“來人！！杜岸徹底瘋了！來人——！”

    “把蘭宮還給我！！”杜縈迴撲向他，聲嘶力竭。

    蔣蘭宮發出靈爆還擊，周圍箭孔射入毒鉤攻擊杜縈迴，奈何碰在金剛之軀上連個口子也劃不出來。

    厚重牢門正緩緩拉開，蔣蘭宮引訣設陣，杜縈迴終於被法力抓扯滾倒，蔣蘭宮趁機退向門口。

    杜縈迴哀嚎愈加淒厲，斷斷續續的悲泣著同樣的話。

    “還我蘭宮……”杜縈迴死盯著前方，恐懼爬進蔣蘭宮的眼睛，“把他還來！還來！還來——！！”

    他擺脫了陣法，蔣蘭宮快步撤退。

    那雙走火入魔的紅眼和伸向他的手，都被瞬間落下的石門壓去。

    蔣蘭宮驚魂未定，趔趄一步。

    身後沈賜將他扶住：“尊上？”

    蔣蘭宮顫抖著撫上自己的臉頰。

    “我是……誰？”他問。

    ……

    遼肅宗主君杜縈迴，定罪通魔，於無心崖受焚身銷骨極刑，挫骨揚灰施法鎮壓。

    鎖魂釘貫穿了金剛不壞之體，熔丹心火沾身不滅。

    焦骨已盡數收斂磨碎，在無心崖頂端傾瀉散去，鎮壓法陣前立了數丈高的石碑，魂靈必羈押此處，不入輪迴。

    本該萬無一失。

    “是你逼我走到這一步……”

    蔣蘭宮咬牙在焦土裏摸索，一寸寸一毫毫尋去，手被碎石劃傷，抓下去盡是血泥。

    “你要是逃走就不必死了……”

    “死就死個乾淨！什麼都別知道當個傻子去死吧！”

    他探到灰泥中一點點微弱的靈流，匆忙摸出來捧在手中，吹去浮灰後，露出寸長的一節斷骨。

    蔣蘭宮捂著臉跪倒在灰土中，數十天淒寒徹骨的死守令他筋疲力竭。

    主持封山大典的懷赦尊，竟在此後獨自偷跑到山上，狼狽不堪地搜尋罪人遺骨。

    蔣蘭宮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是他要杜縈迴死，掙扎了四十九天終於沒有反悔，卻在人都燒沒了以後，祈求那最後時刻能有一縷魂魄逃生。

    “亞父……”蔣蘭宮捂住胸口抽噎。

    等我把要做的事做完……這條命再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