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晃晃悠悠停在道邊，蔣尋棠跳下車門，立時撲在一片金菊花叢之中。

    蔣蘭宮隨著他走過花叢，手指輕柔拂過花朵，團團秋菊在他的觸碰下乖巧點頭。

    雖已是被花色重新裝點，這處園子蔣尋棠卻是面熟的，馬上便認出是在後山庭院。

    “天君哥哥，我們不去天君殿了嗎？”蔣尋棠有點意外。

    蔣蘭宮微笑：“棠兒今日所學，第一件便是：真正的要務，不在朝堂上講。”

    他探出手，蔣尋棠上前牽住。二人緩緩繞過月門，進入庭園深處，路過那明鏡般的小池塘。

    前方花團與楓葉相映招搖，蔣尋棠看到其中有動靜，以為是隻獸物趴在那裏。探頭瞅了瞅，驚覺是個人。

    “天君哥哥……”蔣尋棠忙提醒，卻被蔣蘭宮一指按在唇上，收了聲。

    那花叢樹影下的人聽到聲響，搖晃著坐起，臉轉向他們。

    “啊、哈......天君在……上。”那人開口請安，發出的聲音卻像被撕碎了嗓子。

    紅楓金菊，滿園燦爛映照之下，那張臉卻蒼白憔悴，遠遠望去近乎白骨。

    蔣尋棠好不容易纔看清臉，震驚不已：“慕容？！你怎麼這幅樣子？！”

    慕修顏瞥見他，愣了一下，含著血的嘴角扯起笑來：“咳、慕某失儀、讓棠少君......髒了眼。”

    蔣蘭宮揉揉蔣尋棠，將他挽到身後。袖手笑容可掬地走向慕修顏：“有勞慕督主看護，這楓葉果真紅得更好看了。”

    慕修顏慘笑。

    蔣尋棠摟著蔣蘭宮的腰，從他胳膊後面探出頭，邊瞅邊跟著往前拱。

    “棠兒，今日教你第二件事。”蔣蘭宮望著慕修顏說道，“越是鋒利的爪牙，越容易有誤傷自己的時候。”

    慕修顏掙扎著撐起身體，對著蔣蘭宮雙膝跪地：“君上！君上請準我將功贖罪！我還大大有用！”

    蔣尋棠還記得這人在永晝宮所作所為，看到此時德行，不禁滿肚子的解氣。

    “你幹什麼了？”蔣尋棠問道。

    慕修顏低頭不敢應聲。

    “報恩。”蔣蘭宮替他答了，“只可惜，慕督主的恩人，是我們的敵人。”

    “是誰？”蔣尋棠轉頭還問慕修顏。

    慕修顏叩首坦白：“是日月堂何堂主！當年、巴山魔窟，青冥君將我滅口丟下山崖，是何堂主撿到了我……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中元節夜、替何堂主，擄走了杜岸！”

    突如其來的真相塞滿了蔣尋棠的腦子，一時令他轉不回神。

    “可惜，若慕督主早日坦白有這位恩人，何苦如今周旋得如此艱難？”蔣蘭宮問。

    “屬下辜負君上信任！悔不當初！”慕修顏把頭在地上碰得直響。

    “別磕了，嚇著棠兒。”蔣蘭宮捂住蔣尋棠的眼睛。

    慕修顏立馬擦去額上血，仰頭望著他們悽慘道：“可屬下當真未曾想到、此事會走到如此地步……本來以為那日能一舉擒拿何堂主，可杜岸偏偏站在敵營將其救走，我以為此人已經背叛君上，那便留也無益！我一人前去才未被發覺，可一人也攔不住何堂主啊！還不如……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蔣蘭宮：“慕督主把跟我說過一次的話又說一遍，是怕我忘了，還是想博取棠兒的同情，亦或是騙自己個安心呢？”

    慕修顏趴在地上打哆嗦。

    “棠兒。”蔣蘭宮低頭看著蔣尋棠道，“鎮遠督，曾是我專為慕督主之功勞，提拔到如今地位的。這個人我素來仰仗寵信，可他，卻傷了我的心。”

    蔣尋棠方纔就已經在氣頭上，這會兒瞪著慕修顏，恨不能千刀萬剮了他。

    慕修顏被他瞪得不敢抬頭。

    蔣蘭宮輕輕嘆了口氣：“可我還願意給他一次機會。”

    慕修顏捶胸以示痛悔，再次額頭叩地。

    “天君哥哥？！”蔣尋棠愕然。

    “這是要教你的第三件事。”蔣蘭宮道，“用人不疑。”

    蔣尋棠不能理解。

    “棠兒還記得數月前，慕督主那場將杜遠亭逼進白無谷的大捷麼？”蔣蘭宮問。

    蔣尋棠點頭。

    “那時，慕督主命死士在戰場佯裝潛行，故意被杜氏截下，把幾處假的埋伏地點透露給敵軍，令敵軍不得不臨時修改對策。”蔣蘭宮道，“迎戰當日，慕督主故意將路線變動到暴雨後的溝/壑之中，以人俑誘敵深入，拖住敵軍主力。此時將山中高處的堰塞湖炸開，山洪傾瀉而下，那群能飛的，一個都沒飛走。”

    蔣尋棠看著那趴在地上悔罪的人，背後直髮涼。

    “當時，何堂主也在敵營吧。”蔣蘭宮看著慕修顏。

    “是……”慕修顏顫聲。

    “作戰多年，攻下蓬萊之時，你也知道何堂主在叛軍之中。”

    “是、是。”

    “何堂主離谷後，是你分析並查詢出他的蹤跡，全程與無盡洞天通報。包括中元那日，引何堂主前來，峽谷中佈陣射傷何堂主的，也是你。”

    慕修顏咬牙“嗯”了一聲。

    蔣蘭宮輕撫蔣尋棠的後腦：“我相信，慕督主在戰場上，分得清要報哪一份‘恩’。”

    “何況，”蔣蘭宮瞥嚮慕修顏，“慕督主如此聰明，怎會不知，最終能替他保全何堂主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