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慕、沈二人，待杜縈迴吃飽喝足，蔣蘭宮命人來收攤子，順路與他往回溜達。

    “亞父。”蔣蘭宮忽然道，“方纔說話，你可聽出箇中味道來？”

    “怪。”杜縈迴就說了一個字。

    確實怪。

    沈賜這次話少，還聽不出有哪裏怪，那個慕修顏的毛病可就多了。

    蔣蘭宮看出他在想什麼，道：“‘榮華尊’。”

    杜縈迴止步。

    多少年沒有人這樣叫過他了。

    尊號比門派主人還高一等，即便是宗主，有了尊號以後也都會被稱為某某尊。而杜縈迴卻沒這麼叫，只因那時年少成名，十幾歲的年紀就稱尊，杜縈迴客氣了一下，自謙說作為小輩過意不去，不要人稱尊號。結果一不小心，這尊號竟然讓人給忘了，直到成了長輩，還是沒人稱尊，只叫他主君。

    被忘了就彷彿沒有尊號，專門提醒別人還有點不好意思。反正多少年就這麼過去了，杜縈迴為自己掬一把辛酸淚。

    蔣蘭宮道：“‘霰月人獨立，榮華世無雙’。哪還有這句耳熟能詳的並稱？八州亂道之前就只剩下上聯了，下半句是誰‘世無雙’，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個說法。”

    杜縈迴猜到了：“他如此確定這句，只能是何容與本人告訴他的。”

    “慕修顏本就在前線，有交涉，不奇怪。”蔣蘭宮笑著說，“只是亞父你能想到嗎？你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故交，如今也學會彎彎繞繞了。”

    杜縈迴冷著臉：“你不覺得是你自己人有問題？也許是那個督主故意瞞著你去和他們交涉？他和老何還有這麼個賜名關係擺著呢。”

    “賜個名算什麼恩德？”蔣蘭宮彷彿故意說給他聽。

    杜縈迴真聽不爽了：“不算，那你別叫亞父了。”

    “誒~你我另算。”蔣蘭宮回挽一句，“慕修顏什麼人，我清楚。”

    杜縈迴聽得出，蔣蘭宮真要是信慕修顏，不會今日這般試探。

    “他很能溜鬚你。”杜縈迴說。

    “僅僅是溜鬚罷了，他不敬人。”蔣蘭宮道，“我身邊的人，他都要自來熟一番。這次只因拿捏不好你的位置，不敢過分而已。”

    杜縈迴不語。

    “此人心急，說多錯多，成不了內鬼。”蔣蘭宮道，“但就有用在，辦事尤其利索。若他與何堂主交集，或許能撬下杜遠亭這高牆一角。”

    “這就是今天你叫他來和我見面的原因？”杜縈迴問。

    蔣蘭宮回眸一笑：“湊巧罷了。”

    杜縈迴心裏狠狠“呸”他一口。

    “督院督主都是些什麼東西？”杜縈迴問。

    “替天行道的工具。”蔣蘭宮說得抑揚頓挫，“八州境內，排程督院，如執規矩，能畫方圓。”

    杜縈迴再次被他突然間的肅然給講懵了。

    “‘替天行道’？替你這個冒牌天君行你的歪魔邪道吧。”杜縈迴想。

    蔣蘭宮說了個不明不白便收住了，那兩句話似乎把他自己說得心情不錯，腳步也輕快了不少。

    “你對沈賜沒別的意見？”杜縈迴問。

    “鶴欽向來與我同心。”蔣蘭宮說。

    杜縈迴滿不樂意。

    他覺得自己復生後有什麼感覺變了，但他又說不上來，看著蔣蘭宮在自己前面走，忽然那感覺又冒了出來。杜縈迴再一想，想通了。

    單絃長得很高。

    非常高，太高了。

    多高呢？杜縈迴前生就人高馬大，離近了看人都得低頭。蔣蘭宮少年時瘦瘦小小的，可平亂之後再見，個頭好歹達到了大老爺們兒的水平。

    如今竟又覺得他嬌小起來，豈不是很奇怪？

    天君殿要氣派，門楣修得都極高，杜縈迴沒感覺，到了花園裏，他居然要低頭才能過院門了。

    杜縈迴這下明白為何別人那麼容易認出單絃，這人根本就是天生的鶴立雞群！

    杜縈迴估計著比自己前生高多少，覺得大約也高不多少。不然就是自己常低頭看人看習慣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也怨不得沈賜防他防得緊，要不是洞牢裡自己被拴著，只能隨蔣蘭宮心意始終，蔣蘭宮那個小身板真未必陪他折騰得起。

    杜縈迴想到洞牢臉皮就一陣發熱。

    ——罷了，不想那個。

    又想起剛剛有了運靈上的突破，杜縈迴還有些懷念抱著石頭睡覺的日子。不過無盡洞天府依仗群山，以後抱石頭的機會還多。

    蔣蘭宮回頭望著他：“亞父。”

    “閉嘴。”杜縈迴莫名煩躁。

    蔣蘭宮一副被驚嚇到的模樣。

    杜縈迴想了想，這句吼得他確實有點冤，蔣蘭宮還沒說什麼，就叫了個亞父而已。

    “如非特殊需要，不會讓你介入公事。”蔣蘭宮收收神，道，“反正你現在，就是個物件罷了。”

    “是何物件？”杜縈迴微惱著一步跨到蔣蘭宮身旁，要將他攔腰圈到懷裏，“你身上掛的個墜子？”

    他把蔣蘭宮原話還回來了。

    蔣蘭宮推開他。杜縈迴還不想放，卻聽對方說：“滿身火鍋味，洗過再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