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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妄戀薄情自力更生

    舒柳兒笑音動人。

    她捋過蔣蘭宮的發間:“拜越州,自古人稱‘妖巢’。除卻妖多,還說此地女子與妖物交媾,因此誕下的子嗣也都妖豔勾人。”

    蔣蘭宮挑了挑眉。

    舒柳兒吊足胃口,卻道:“可這不過,是世人因拜越多私生子女而生出的戲說罷了。許多身份低微的女子,懷胎逃至偏僻山野,誕下尋不到來頭的孩子。其中也有些人,在這裏改頭換面,再以乾乾淨淨的身份回到故土。”

    她的手指如同冰涼而滑膩的銀魚,在發間遊動:“我娘,亦是如此。”

    蔣蘭宮不打岔,聽她娓娓道來。

    “娘想要乾淨,女兒自然就成了累贅。”舒柳兒道,“她將我養到適宜年紀,便轉手賣給了青樓,換取一張去臨陽的通關文牒。可女兒捨不得娘,於是……我對人謊稱她是妖,以為這樣就能不讓她走。”

    “可過不兩日……我娘還是走了。”

    舒柳兒說著嘆口氣:“我哭自己沒了娘,青樓裡的人安慰我,說她給情郎認了回去,興許哪日會來將我贖走。”

    然而沒有人來贖走她,晦明變化、春秋冬夏,一去若石沉大海。

    蔣蘭宮能猜到,情郎之說幾乎不可能是真的,倒賣人口的蛇頭不會捨得任何漁利,或許到底,她娘也沒有逃脫和女兒一樣的去處。

    當年八州之上,孤苦無依的凡俗,命如雞犬,任人宰割。

    舒柳兒輕嘆:“年少無知的我,聽信了鴇兒的話,以為只要我能做到天下聞名的萬花魁首,就能讓爹孃認得到我。”

    “可在這‘妖巢’之中要拔頭籌絕非易事。而我無依無靠,身前身後都不顧慮,索性拼了命,在九死一生的風月場豁出一片天。花魁封榜之日,八州名士紛至沓來,我自此在拜越風光無兩。”

    “那時日,我總同人上人往來,久了,便自以為看得透徹。那些正人君子們,談的什麼天下蒼生,揮的什麼治世神劍,其實滿腔空話,只敢在酒壺床褥裡說。”

    “可我仍是迷住了。”

    她柔到令人身酥骨軟的嗓音稍稍停滯,輕笑一聲:“我愛上了一個男人。”

    蔣蘭宮好奇:“這故事,倒有些耳熟。”

    舒柳兒圓肩柔軟地一轉,點點頭挽著他的鬢角:“是老套了些,君上不妨當做舊瓶裝新酒。”

    蔣蘭宮默不作聲。

    “那是一個落魄的男人。”舒柳兒得到他的默許,繼續緩緩講這故事。

    “久經風月,怎會輕易愛上他人?更何況我正值盛年,容貌、才情、名氣,無一不令我驕傲。可謂眼高過頂,目中無人。”

    “宴席初見,他只是一家尋常仙門的門客,在人群中甚至不怎麼起眼。我本陪的是他家主,可那夜所有人都醉了後,只有他和我醒著。”

    “我們聊起許多,醉意中,他問我成為花魁的意義,我便說起爹孃。他笑了,說……”

    “‘沒有爹孃會認一個伎女。’”

    “然後,他看著我又說:‘就像沒有一家仙門會讓門客成為弟子’。”

    舒柳兒抬起一隻手按在心口。

    “他的話道盡了薄涼無望,錐心刺骨把我驚醒,飛上九重天的心墜回原地。可我們的痛苦卻從此相通……他之於我,像鑰匙解開了鎖。”

    “同是天涯淪落人,自然相依相憐。他說人生又有了盼頭,想再拼命一次,帶我去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那樣他的眼睛,就可以永遠只看著我。”

    她說著羞笑,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

    “可惜……我們愛得不容易,他手頭拮据,見我一次的妝奩錢都出不來。只好到處去借,利滾利,越欠越多。”

    “我心疼他,可青樓的規矩動不得。我雖多年積攢了萬貫之財,卻也只能偷偷地拜託出門的姐妹,帶著錢去替他還。”

    “他總是告訴我,鴇兒不肯放人,在贖身的條件上百般刁難,但他不會放棄,一定會帶我走。”

    “有天他忽然高興地說找到了門路,我們能遠走高飛了。他和我商量著先把家當渡運出去,以防萬一逃跑時太過沉重耽誤了行程,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

    “那夜他讓我等候,不要開窗,只需隔著窗戶紙看漁燈。先閃四下,再閃兩下,最後閃三下。就是他的船在下面。”

    “我等啊等啊……那夜真長,我等到天都亮了,漁燈也沒有閃過。”

    舒柳兒停了停,笑著說:“第二天……我才知道那晚,他帶著我積攢下來的錢財,和我派去幫他還債的姐妹跑了。”

    蔣蘭宮微微睜開眼睛,睫毛抖動。

    舒柳兒平靜,彎月似的眉眼依然笑得清麗:“身為花魁的我,輸給了一個任人呼來喝去的下等伎女。我所有的驕傲、最後一點真心,都被那兩人毀了。”

    “但我也終於明白……指望別人憐憫拯救毫無意義,只有自己靠得住。”

    “於是,我引誘一個修為不錯的恩客,讓他將精元渡給了我,而我勒死了他,練成他的功法。嫁禍鴇兒,取而代之。從此八州東南一切訊息門道皆入我手。”

    舒柳兒冷哼一聲:“終於我找到了,那對狗男女。”

    “他們得知我手握命脈,竟然遠逃到乘安州,騙走的我那些足夠一百年躬耕小日子的錢,兩三年就被他們揮霍了個乾淨。我動用門路,讓土匪以為他們還有錢,把男的活活坑殺在泥潭裏。女的賣到六盤山,路上就死了。”

    舒柳兒俯身笑道:“君上辦了這麼多人販子,就沒辦我,怨不得小善朝我不高興。”

    蔣蘭宮忽然蹙了蹙眉,坐起。

    “君上……”舒柳兒頓覺說多了話。

    “柳兒可知,為何不辦你。”蔣蘭宮瞥向她。

    舒柳兒傾身跪在床前:“知道,柳兒有用!君上任人唯能既往不咎,我舒柳兒,憑自己的本事,配得上掌管八州極東南的拜越督主!”

    “而君上……”舒柳兒牽住他的手,“君上也是憑自己,成為福澤八州的天君。”

    蔣蘭宮下地整理衣袍,望向晨光熹微的窗子。

    “天亮了。”他走向房門,“舒督主收拾一下,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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