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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諾成別言而難信

    景鸞川河岸依舊熙熙攘攘。

    笛聲傳遞待命的訊號,沈賜所乘小船隨著暗波微微搖晃,他繼續吹奏,忐忑望向峽谷入口。

    忽然靈識中覺察席捲而來的浪潮,沈賜笛音稍滯,旋即變換曲調在河道中抵禦。那漆黑山影中剎那傳出轟鳴,巨浪推著高聳的樓船撲出谷口。

    開閘般的浪花將船頂得歪斜欲傾,樓船相互撞擊分散。巨大船底衝向沈賜,他急忙跳船逃脫,小船旋即被迎頭來的樓船碾得連翻帶滾。波濤擠出峽谷,掀向開闊的河面層層盪漾開去。

    岸邊修士迅速設陣御水,正在鴛鴦塢看河燈的人們呆住。

    一時也不知道要怎麼辦,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想起來慕修顏之前的號召,這既然是作法祈福,那我等俗人自然是不能懂,總之捧場就對了。

    有個人帶頭,振臂高呼一聲:“天君在上!!”

    剩下的人紛紛響應:“恩赦八方!!”

    “天君在上!恩赦八方!天君在上!恩赦八方!”

    這回輪到船上的人震驚。

    “咱贏了?”一個修士擰著滿身的水問戰友。

    戰友沒理他,眼裏盡是恐懼。

    方纔衝出來得太快,魔霧又矇蔽了判斷,要躲要停都晚了。那船頭佇立的白衣仙人,已然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蔣蘭宮握在傘柄上的手指攥得生疼。

    縱使遼肅宗反叛過去多年,可何容與的名望早幾十年前就已被民間神化。霰月真人就是公理正義,他是善他的敵人就是惡,就算他反了天,那也是天的錯!

    費了這麼多年功夫都沒能把他早年的傳說抹滅,更別提當衆對其趕盡殺絕。

    中元盛會,人流繁雜,追殺他就等同於對全天下承認自己有罪。

    本來要靠招降何容與促使舊派仙門歸心,不投降大不了把他困在峽谷中解決,而現在何容與卻在杜縈迴的掩護下公然露了麵。

    除了放他,別無選擇。

    岸上的人嚷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到多了個與船上格格不入的人。

    “那是……霰月真人何盛?”有人認了出來。

    人群騷動,蔣蘭宮但恐被奪去先機,急忙登到船頭與何容與並肩,對圍觀人群道:“中元盛會祈福,恰逢何堂主歸來,本尊與何堂主同道,為八州萬民及無盡洞天祈願安康。”

    人們並未聽懂他的話,只知歡呼雀躍。

    何容與平靜地從船頭飄到河面半空,和蔣蘭宮保持距離,無言地否認了他說的“歸來”和“同道”。

    “何堂主回都回來了。”蔣蘭宮當衆人面,明示拉攏。

    “何某今乃是匆匆過客,不便久留。”何容與和他劃清界限。

    蔣蘭宮冷臉道:“本尊最後再勸一次,望何堂主潔身自好,早日與杜驛叛軍斬斷牽連。另外,還請帶話白無谷,奉勸杜驛懸崖勒馬主動投誠。否則,勿謂言之不預。”

    “懷赦天君也請看清自己所作所為。”何容與道,“天道輪迴,報應不爽。”

    蔣蘭宮對他抬手示意“不送”。

    何容與卻未馬上動身:“歸途艱險,何某勞煩榮華尊,捎送一程。”

    蔣蘭宮心下一空,方要拒絕,杜縈迴已走來安慰道:“我送送就回。”

    “……亞父!”

    袖口被牽住,杜縈迴扭頭看到蔣蘭宮挽留的目光,退回來往那眉間親了一下,跳船離去之際,回望一眼樓船上的身影。

    蔣蘭宮撐開了白傘提在手中,長媚眼中惶然失措,卻遲遲沒有追來。

    劍影從景鸞川燈火中掠過,飛入崎嶇山嶺。

    蔣蘭宮獨自站在船頭,三七連翹二位供奉默然上前,俯首跪在他的身後,等待指示。

    沈賜躍上樓船,見此情形,一聲不響背手佇立在旁。

    蔣蘭宮仍望著山嶺。

    “‘送送就回’。”他抖了一下傘柄,撐圓的傘蓋緩緩合攏。

    “君上,從這裏出山口只需不到一刻。”三七道,“從山上尋去,一定攔得住。”

    連翹聽了她的話,緊張道:“杜岸不會逃,君上、他對君上是真心,他還替少君放燈,杜岸捨不得無盡洞天的!”

    蔣蘭宮輕輕嘆氣:“不追了。”

    連翹咽聲低頭,三七也不敢多言。

    “要走抓不住,要留不用攔。”蔣蘭宮眺望道,“還是想出對策要緊。”

    他點點手,三七連翹得令起身,所有人各就其位。

    船重新開動,而蔣蘭宮依然佇立在原地。

    ……

    靈劍載著二人遠離無盡洞天眼目,落入進蘆蒿茂盛的隱蔽水渠。

    何容與方纔強撐的傷勢在落地時終於垮下,杜縈迴扶了他一把。

    “是這兒?”他問何容與。

    “對,接頭的地方。”何容與道,“事先探查過,我的內應已在這裏備下船隻。”

    杜縈迴左右望去,沒有察覺到潛伏的敵意,便準備回去。

    他在淺灘放下何容與,何容與慢慢撥開茂密葦杆,找到了那隻小小的獨木舟。

    “榮華。”何容與叫住他。

    杜縈迴魔化已經全部消退,回頭望著他。

    “謝謝。”何容與說。

    杜縈迴接受。

    何容與低頭苦笑,白皙面容沾著點點泥水。

    “方纔你為何沒事?”何容與看著他的胸前問。

    “魔化得及時,還沒趕上死,就癒合了。”杜縈迴拍了拍胸口,結果沒收住勁兒疼得自己“嗤”一聲。

    何容與無奈望著他笑了笑:“後面的路我能應付,你快回去吧。”

    杜縈迴告辭,走了兩步,忽然察覺一件怪事,回頭看著何容與:“你那個內應,不久前來過這裏?”

    “不,船應該是昨日就備好的,他今日不該來。”何容與疑惑,“榮華是覺得哪裏不對?”

    “燭火的氣味。”杜縈迴皺了皺鼻翼。

    何容與戰鬥中受傷,沒有來得及注意,經他一說才刻意嗅了一下。

    是有一股淡淡的煙火味。

    杜縈迴走向那船:“這裏已經在悅神峰山麓陰面轉角,沒有人煙,哪裏來的燭火氣?”

    中元盛會,燭火的位置集中在仙府和歸元城,周圍幾座山的焚香和燃燭地點也都固定,山腳的小小水渠中,有這樣明顯的氣味就顯得極不正常。

    那個內應若是像何容與一般說,早就備好船,爲了避嫌而不會在今日來到此處,那麼來的這個渾身沾著燭火氣的人,會是誰?

    船上覆蓋著不少為隱蔽而置備的草蓆,從這裏看不得太真切。

    何容與跟著警惕起來,起身之時,遍體的灼痛和箭傷愈加嚴重,他捂住傷口重新蹲在淺灘上。

    “老何。”杜縈迴轉身扶他,突然背後傳來響動。

    二人同時望去,那船上的草蓆竟然有移動的痕跡。

    “船上有人!”何容與催動修遠劍。

    杜縈迴提著將離趕在前方,突然那船上的草蓆一併掀起,他揮劍劈開障礙,那個埋伏在船上的人就要……

    突然一股劇痛貫穿全身,杜縈迴頓時眼前發花跌倒在地,幾近將他攪碎的異物扭絞著骨頭將他制服。

    ——雲雷骨甲?!

    ——可這……不可能!!不……

    杜縈迴急忙嘗試魔化,眼睛瞪到通紅,身體卻還沒有一絲反應。

    何容與的呼喚聲越來越微弱,杜縈迴的掙扎漸漸無力。

    魚網罩住昏厥的杜縈迴,將他拖到船上。

    “為何……為何要這樣?”何容與望著那人。

    “幫恩公個小忙,我貼心麼?”對方笑說著,一腳將船蹬入水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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