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想當年何以本性失
密室中沒有黑夜白天的交替,燭火在蔣蘭宮離開後不久便熄滅了,杜縈迴不知道自己這樣熬了多久。當年的死亡就像一場沒有夢的沉睡,眼睛一張一合轉瞬而已,就算醒了也回想不起那段時間的感受。
他因而將當下的黑暗煎熬與之區分開來,痛覺和半夢半醒的幻象使杜縈迴確認自己還活著。
蔣蘭宮捂住心口倒在他面前的畫面一遍又一遍上演。
——他病了嗎?
——雖然他一直是那副體不勝衣的弱態,但戰場殺敵從不遜色於人,更少見他生過病。
杜縈迴在黑暗中看到蔣蘭宮單薄的身影,一身乾淨樸素的短打,璞玉之姿,讓人看了忍不住憐惜。
杜縈迴那時自然也是憐惜的,看他騎馬慢慢跟著車隊末尾走,都怕馬背把他顛著。每隔段路便要勒轉馬頭和他並著走,一邊很給臺階地向周圍人說:“不如就地歇息吧,蔣公子隨我們連日北上奉天,身體怕會吃不消。”
蔣蘭宮那時連字都沒有,不如說,連如今的名都還沒有。他就只是杜縈迴口中的“蔣公子”,別人眼裏是什麼東西可不好說了。杜縈迴的關照,對他而言實則為難,但仍然笑著回道:“無礙,我自幼生活艱辛,什麼苦都受了。那種環境下,若不是天生體質康強,根本活不到長大。我的身體,杜宗主大可放心。”
“可你清瘦如此,長時間趕路實在讓杜某於心不忍。”杜縈迴覺得他是客氣。
那年少的蔣公子聽了,搖頭嘆道:“梅花纖微亦能傲雪凌霜,還請杜宗主不要以貌取人。”
此一語,令杜縈迴觸動多年,每想起來,蔣蘭宮那倔強的模樣仍歷歷在目。
當年那個不願摧眉折腰的少年,如何變成了今天的樣子?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錯的?
蔣蘭宮的控訴在燭火中顫抖。
“你不就當我是個……”
——什麼?
杜縈迴剋制住自己的思緒。
“蔣殿……”他叫道。
其實一點聲音都沒有叫出來。
他不放棄:“蔣蘭宮……蔣蘭宮……蔣……”
黑暗沒有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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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縈迴唸叨得口乾舌燥,終於某處傳來了聲音,杜縈迴尋著那道光飛快地抬頭,後頸的抽痛讓他清醒了過來。
門開了又合,密室內依然晦暗。
只一點點燭光從門口移動過來,杜縈迴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旋即一串流水激石般的鐵鏈滑動聲,他感到緊緊勒著四肢的鎖鏈鬆動了。
杜縈迴倒在地上,他用盡力氣,向前爬了一爬,又再次被鐵鏈扯住,果然只是鬆開到讓他能夠匍匐在地而已。
杜縈迴泥鰍似的翻了個身,順著那點燭火,模模糊糊地看出人像來。
蔣蘭宮一手秉燭,一手提著食盒站在他腦袋邊。
之前杜縈迴叫了他不知道多久,見到本人了反而啥也不想說。
蔣蘭宮放下燭臺,食盒擱在地上,轉去從旁邊的汙水桶中舀了一瓢水:“張嘴。”
杜縈迴把嘴閉得更緊了。
“我可不想把你養死了,知道找你的魂魄有多麻煩嗎?”
蔣蘭宮見他還是不識相,乾脆一抬腳踩在他的臉上,杜縈迴反抗不能,被鞋跟壓著下巴強迫咧開了嘴。
蔣蘭宮將一瓢水照著他的臉潑下去。血腥順著牙縫滲進杜縈迴嘴裏。
“憑單絃的體質,從復生那日撐到現在不稀奇,但是肯定也不好過吧。”蔣蘭宮說著鬆了腳從他面前走開,坐到一旁開啟食盒。
飯菜的香味飄進杜縈迴的鼻子。
居然還是熱的。
蔣蘭宮擺了碗碟出來,看著他:“剛送來的晚膳,我沒胃口吃,撤了浪費,拿來給你加頓餐。”
杜縈迴還是緊閉嘴巴,這飯誰敢吃?要是一劑劇毒把自己藥死了還好,換了什麼生不如死的慢性中毒,那才真是……
蔣蘭宮猜到他怎麼想,便先端到自己面前來。天君的供奉自然是上品,配菜都是名貴的滋補藥膳。杜縈迴聽見他在碗沿敲筷子,好像在喚餓鬼來吃食。
杜縈迴確實是餓成鬼了,仰脖盯著那個餐盤口水直往舌根上涌。
蔣蘭宮故意端著碗衝他笑,不急於下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