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婦人的小草屋時，已經接近中午了。

    南方的太陽在這個時刻很是猛烈地照耀在天空之上，一望無際的田野中，她那矮小而簡陋的茅草屋，便顯得十分孤獨。

    而比那更加孤獨的，則是豎立在茅草屋身邊的，那印著羊頭與盾牌的偉大旗幟。

    破損，殘缺，骯髒，卻不失氣節的，宛如一個失去力量卻壯志未酬的老兵，站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之巔，四下張望。

    裡恩帶著疲憊的目光朝茅草屋看去，發現老婦人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門口。

    ——也許她等了我們一個晚上了吧。

    裡恩一邊想著，一邊慢慢地從衣服裡取出那裝著骨灰的小布袋。

    “裡恩先生……你要說出真相嗎？”

    “這個國家的魔法師面前，是沒有人能撒謊的。”裡恩說道。

    也許是源於那古老發測謊法術，也許是每個魔法師特有的威嚴與力量，裡恩在中央軍校入學的時候，便一直認為，在魔法師面前撒謊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老婦人注意到了裡恩和塔尼婭的歸來。

    當然，也注意到了只有他們兩個人。

    “回來了嗎，情況怎麼樣。”

    即便如此，她還是從門口站起來，帶著滿面的笑容，對兩人問道。

    裡恩站在老婦人的面前，不知為什麼感到鼻子一酸。

    ——十三年前，我也是這樣子的感覺嗎？

    一想到自己失去家人的那個瞬間，裡恩就忍不住渾身開始顫抖。

    被尼克斯設下陷阱，跑回了從軍闊別兩年的家中，看到家人的屍體散佈在大廳的每一個角落，然後被突然衝入的憲兵隊當成兇手。

    這已經是最絕望的場景了吧。

    所以，即使是這樣的場景，裡恩也算司空見慣了吧。

    “夫人，道奇所在的寨子，被國家派來的軍隊摧毀了。”裡恩不想再多說什麼，簡短地把情況報告了一遍，“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所以，這是他剩下的遺骨了……夫人，我很抱歉。”

    站在原地的裡恩，雖然並不會感到特別悲傷，但是心裏依舊忐忑不安，因為他不知道老婦人面對這樣的事實會呈現出什麼樣精神狀態。

    就連站在裡恩身後的塔尼婭，也忍不住捂住了嘴。

    “是這樣嗎。”

    結果，令人意外的，老婦人的表現卻相當的平靜。

    “既然人都已經死了，那也沒有辦法了。裡恩先生，麻煩你在我家的後院找個地方，挖個小坑，把我兒子埋了吧。”

    “夫人……”

    “當然，你要的東西我還是會給你的。畢竟咱們也是要說話算話的嘛，對吧。我現在就給你去把卷軸拿出來，請快點幫我把他埋了吧。”

    老婦人一邊說，一邊加快步伐走進了茅草屋裏。

    “……”

    看著她的背影，裡恩心裏清楚的很。她的內心遠不是表面上這麼的平靜。此刻的她也並不想找東西。她只是需要趕緊躲進自己的屋子裏，把那恐怕立刻就要宣泄出來的感情吞嚥下去吧。

    “裡恩先生，我們……”

    一旁的塔尼婭依然是一臉茫然，但是裡恩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走吧，幫她完成她最後的心願。”

    說著，他已經走到了茅草屋的後側，拿起堆放在一邊的長鐵鍬，開始在地上挖坑。

    塔尼婭不知道這麼做，所以只能幫裡恩拿著骨灰袋子，傻乎乎地站在一邊，看著裡恩做這些事情。

    “或許，她沒有遇到過我們，會更好。”裡恩一邊挖著坑，一邊說著，“如果我們一開始就沒有來到過這裏，那麼老婦人就不必要求我們去找她的兒子……對她而言，把道奇的死亡變成一個永遠不知道的秘密，可能會更好一些吧。”

    塔尼婭默默地站在原地，點了點頭。

    裡恩的動作很快，一個小小的坑很快就挖成了。

    塔尼婭小心翼翼地走過來，把手裏的骨灰袋子放入了小小的坑裏，然後和裡恩一起，抓著周圍的泥土，慢慢地填坑。

    “……”

    兩個人此時都沉默不語，周圍的一切顯得格外的安靜。

    待到他們把小小的墳冢搭建完成之際，裡恩發現老婦人已經拿著卷軸，走到了他們的身邊。

    “裡恩先生，謝謝了，這是答應給你們的卷軸，”她若無其事的把一張巨大的卷軸遞給裡恩，說道，“你們走進森林之後，在需要的時候把卷軸鋪開，然後在六芒星的中央滴下血液，向森林之神祈禱就好了。”

    裡恩輕輕接過卷軸，與老婦人四目相對。他看到老婦人的雙眼周圍已經滿是漲紅的顏色，或許剛纔一直強忍著沒有哭泣吧。

    “夫人……”

    老婦人知道里恩想說什麼，她淡淡地笑了一聲。

    然後，慢慢地看著裡恩那雙紅色眼睛，用最平和的語氣，說下了告別的話語。

    “你們快走吧。”

    “……”

    沒有再多說一句廢話，因為他們知道，現在已經不是呆在原地的時候了。

    “那麼夫人，後會有期。請保重。”

    說完這最後的話語後，裡恩和塔尼婭向後退了幾步，站在老婦人的身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轉過身，慢慢地朝著德山的方向，一步一步離去。

    只剩下老婦人站在原地，望著眼前的墳冢，傻乎乎地笑著。

    ——母子終究還是見面了。

    哪怕是以最絕望的方式，他們還是再一次團聚了。

    塔尼婭一邊向前走，一邊時不時地回頭看著，而裡恩則不敢再回頭，只顧埋著腦袋，大步向前走著。

    兩個人什麼話都不說，什麼事情都不談，氣氛詭異的過分。

    這讓她，忍不住想唱歌。

    “我等啊，貴為大地福澤之人。”

    於是就這樣，那古老的，優雅的，又令人匪夷所思的歌詞，從塔尼婭口中突然開啟，走在一旁的裡恩被嚇了一跳。

    “從山川行走至河流，林中乃是我的家園。”

    每個女性風精靈的歌聲，都是如靈鳥般悅耳的——每一段旋律，每一個音符，都令人舒服到不行。

    於是就這樣，那奇妙的歌手，喚醒了整個林間，烘托了兩個人慢慢步入森林的整條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