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原來議會真的會派人來對付你們這樣的傢伙。”

    裡恩站在大廳的中央，望著此刻已經半死不活的，連說話都喘氣的土匪頭子大漢。要是換在平時，他聽到誰說這樣子的話，一定會氣憤地以為是在小瞧自己。但是現在，他已經沒有力氣和裡恩爭辯什麼了。

    “我們……有槍，但是，和國家的軍隊比起來……根本沒有什麼用。”他竭盡全力，對裡恩說道，“他們的子彈，天殺的，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打在我們的身上的時候，真的是讓人絕望的痛……我根本想不到他們的武器會有這種級別的威力。”

    “……”

    “我們，明明躲在這寨子裡，什麼也看不見，就看到外面幾個穿著藍色衣服的蠢貨，他們拿著炮彈，遠遠地朝我們開火……我們反擊但是根本沒有用，我們的槍甚至挨不到他們……他們的子彈就已經把我們的人打的千瘡百孔了……”

    裡恩不打算聽他再說些什麼，他只關心他最關心的內容。

    “不好意思打斷你，但是我對你們的遭遇不是很在意。我來這裏只是想問個人，你知道道奇嗎？他是一個魔法師的兒子。”

    “道奇……？那個前兩年加入我們的一個年輕的兄弟…？”

    大漢坐在椅子上，看起來很努力地回憶了一下。

    “啊……那個人啊……今天上午就死了……當時軍隊的炮火打過來的時候，他整個人就被炸飛了出去，滾到寨子外面去了，手和腳全部都斷了，好些弟兄說，他的腸子被炸得到處都是。”

    “……是嗎。”

    即便是聽到了如此令人震驚的訊息，裡恩依舊是保持著讓人看不透的冷靜，冷冷地看著坐在椅子上苟延殘喘的大漢。

    “但是或許，這就是報應，畢竟你們這些人搶奪了別人的東西，你們是法律的破壞者，你們確實罪該萬死。”

    “罪該萬死……你說我們？”

    聽到裡恩的話，原本是將死之人的大漢突然激動了起來。

    “為什麼……你為什麼覺得罪該萬死的人是我們？你以為我們願意做這種事情嗎……？你以為我們就願意去搶奪那些商會，拿我們的性命和那些僱傭兵拼命，拿著那點貨物在這山上苟且偷生……？別開玩笑了……我們根本就沒人想做土匪！沒有人！”

    他瞪著佈滿血絲的眼睛，朝著裡恩大聲吼叫著。

    “我們……我，這山上的一百號弟兄，我們幾乎所有人，所有人，都曾經只是在蘭澤鎮努力工作的農民而已，我們從來沒有要求過什麼，我們都只想好好地生活……但是那些資本家，那些該死的天殺的大老闆，他們為什麼要強迫我們把土地賣給他們？他們，有那種叫機器的東西給他們幹活，甚至不用我們幫忙。我們沒有了天，也沒有工作，我們要怎麼生活？就這樣跑到街道上去要飯，然後餓死嗎？”

    其實說起來，也就不過幾十年的人生而已，但是已經經歷了無數次令人痛苦的絕望。

    “我和我們的兄弟們，呆在這山上，我們從來沒有搶劫過任何還有耕地的農民……我們都是一群瘦弱的傢伙，卻要和穿著那群營養良好的，穿著盔甲和火槍的那群僱傭兵火拼……那些商隊的東西，其實不就是從我們被奪走的土地上長出來的嗎……？你為什麼……你憑什麼，覺得是我們在搶奪別人的東西？我們只是……很努力地……”

    終於，說道最後一句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了。

    忍不住生命的折磨，忍不住命運的捉弄，伴隨著口中翻涌出的鮮紅色血液，癱倒在那厚厚的座椅上，安安靜靜死去了。

    “很努力的，想把失去的東西給拿回了嗎。”

    裡恩幫他把沒說完的話說完了。

    回憶起來的路上，裡恩殺死的那個山賊，他不禁佩服起眼前的這個山賊領導者了。即便是如此被包圍的困境，也不忘記在身後放哨，保持著清醒的大局觀念，如果放在正常的社會中，他想必也會成為一個大有作為的人吧。

    實在是可惜了。

    只不過，對於裡恩而言，現在也不是感慨的時候了。即使得知了道奇已經死掉的訊息，他的任務也依然還沒有完成。

    “裡恩先生！裡面是什麼情況？”

    這時，之前一直站外外圍的塔尼婭和元素精靈，也終於走了進來。

    “塔尼婭，外面都確認過了嗎，真的沒有道奇嗎。”

    “連屍體都沒有，這個傢伙已經仔細看過幾遍了。”塔尼婭說著，在一旁的元素精靈也趕緊跟著慌忙點頭。

    “這樣嗎。”

    塔尼婭繞開裡恩，注意到了他身後的，那大漢的身體。

    “這個人……是你殺掉的嗎，裡恩先生？”

    “不，他是自己死的。”裡恩輕輕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塵，轉過身看著大廳外一片屍體的寨子，內心實在是難以言喻。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裡恩先生？”

    “我們從另一邊下山，去找軍隊。”

    撂下這麼一句簡簡單單的話，他就提起腳步慢慢走出了大堂。

    雖然塔尼婭很多時候都搞不清楚裡恩的行動邏輯，但是她卻打心底的相信跟著裡恩先生的每一步都不會有錯，所以即使到現在自己什麼都沒有弄明白，她也還是說跟著走了下去。

    裡恩慢慢地走出寨子的大門，倒在一邊的山賊們無神地看著他，但是什麼也沒有做。當然他們也做不了什麼了，被打擊到絕境的賊，大抵也就是這個下場了。

    ——但是，真的是他們錯了嗎？

    裡恩咬著牙齒，一聲不吭地走著，剛纔那人的話語卻不停地在他耳邊縈著。

    真的是他們搶走了別人的東西嗎。

    從法律的道義上來說，是的，確實是這樣一回事。但是另一方面，這個國家的法律難道就是正確的嗎？法律實際上不就是有那些執政者——所謂的資本家們制定的嗎。說到底，這個國家的法律，無非就是爲了那些資本家服務的工具。

    從破產的農民到山賊，這些人和命運抗爭了一生，即使是用最卑劣的姿態。然而最後依然是跪倒在了資產階級的火藥下，死的還如此不堪，如此絕望。

    裡恩的腦海裏，不禁回憶起自己十多歲時，父親和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推翻國王，是爲了建立一個屬於大家的，可以完全憑藉本事和資本說話的民主社會。

    但是他們卻從來沒有思考過，那些沒有本事和資本的人，如果被有本事的人打壓，欺凌，該怎麼辦。

    所以，這個國家的問題，纔會變得如此深刻而絕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