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曉得自家主子為何又在這裏大發脾氣，老宦官只是安靜站在一旁，不願多話，更不敢多話。

    身在這皇城最高處，天曉得哪天莫名其妙就人頭落地了，少說一句就少了一絲殃及池魚的危險，這可是他這二十多年來的經驗所得。

    宋無相倒也知道適可而止，看著地上被自己摔得粉碎的前朝瓷器，心裏火氣下了大半，扶額對老宦官道：“你說，她究竟要幹什麼！”

    “太后所想，實非老奴可以想得到的。”老宦官一句話將自己撇得乾乾淨淨的。

    宋無相聞言不再多言，眉頭微微皺著，好久以後問道：“老周啊，你可是看著我長大的，可別到最後是你知會我該死了。”

    如此殺意，被稱為老周的宦官臉上竟無半點慌張，迎著宋無相異常明亮的眼神笑了笑，坦然擺手道：“陛下放心，老臣一定會倒在你之前的。”

    對視片刻，宋無相站起身，很是端正地對著眼前這位老宦官鞠了一躬，老宦官也不躲，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受了當今九五至尊的一禮，如此大逆不道，卻讓宋無相更加安心了。

    太后把玩著手掌中那盞玲瓏剔透的琉璃尊，這還是皇上宋無相的親生母親送給她的，也正是這個小東西，保住了當時尚且年幼的宋無相，只是可惜沒有保住那位宣德妃自己的性命。

    坐在寬敞至極的梨花木塌上，太后邊把玩著琉璃尊，另一隻輕搖青羅扇。

    宮裏本有專門搖扇驅熱的婢女，但是太后素來不喜歡如此，很難想象行宮裏那些個伺候人的活，這位權極朝野的太后全是親歷親為。

    曾經宋無相曾經邊給她扇著扇子，邊問她為何如此？

    就連宋無相都不曾想到，在他眼裏如此心狠手辣的太后竟然解釋道：“天下之大，既然生在了皇宮裏，就該承老天爺的情，千萬不要覺得別人就不是人了。”

    自打那一天起，宋無相心裏對他這位名聲極好的太后又高看了一眼，只是沒想到眼下卻只能低聲俯首了。

    門外想起宮中唯一一個婢女的聲音：“娘娘，陛下求見。”

    “讓陛下進來吧。”

    太后慵懶的聲音響起，等在門外的宋無相，悄無聲息地看了眼身前的婢女，旋即不用後者提醒就走了進去。

    “可有打擾到太后？”宋無相眼神誠懇道。

    “來此何事?”太后看著宋無相，淡然問道。

    “有一事不明，還想請教下太后。”宋無相看了眼太后，於是繼續說道：“那徐煜朝為何不直接殺了，為什麼還要把他丟到那城中？”

    太后聽完笑了笑，抬眼看著眼前看似恭敬的宋無相，冷冷說道：“這尊玻璃樽是你母親贈給我的，現在我把它還給你。”

    說完手掌輕揮，那隻心頭好的玻璃樽直接被扔到了地上，滾到了宋無相的腳邊。

    宋無相低頭看去，左右為難。

    太后也不急，換了個姿勢躺著，看向宋無相，那狹長秀氣的眸子似笑非笑。

    等到宋無相走後，太后坐起來，唯一的婢女準備走進來，卻是被她叫住了，“行了，你下去吧。”

    “有意思，宣德妃，沒想到你還生了個好兒子。”

    太后掃了一眼地上碎成無數的琉璃尊碎片，忍不住笑了聲，倒頭睡去……

    宋無相親手將那隻算做半個生母遺物的琉璃尊撿起來，捏碎，然後轉身便是走了。至於之前所問，既然已經撕開臉面，又何必試探，當下已經是水火不容的局面。

    偌大的大殿之上沒有一道人影，外面明月高懸，已是深夜時分，宋無相緩步坐在他天天都做的那把龍椅上，不知為何，從前一直就覺得無論如何，身下這把椅子是不會丟的，最差就是當個傀儡皇帝好了，太后垂簾聽政，但坐在這張龍椅上人只有自己！

    他一手扶額，正在沉思，想著自己究竟應不應該捏碎那隻琉璃尊，更是在不斷回想當時太后的神色，生怕漏掉了絲毫。

    “陛下，夜深了，回宮吧。”老宦官的話叫醒了已經神遊千里的宋無相，後者見到是他，只是無力應了一聲，但仍是坐在椅子上沒有動靜。

    老宦官沒再多說，一言不發站在一旁，偶爾呼嘯闖入的夜風，會將他一頭白髮拂起，只是老人猶如老僧入定一般毫不理會。

    宋無相搖晃著站起來，明明滴酒未沾，卻滿臉醉意，老宦官看著不言語，只是走近伸手扶住這位站都站不穩的陛下。

    宋無相看了眼這位從小陪著自己的老奴才，忽然站住，那滿臉醉意也消散得乾乾淨淨，用手指著老宦官耳鬢處小聲呢喃道：“老周，你頭髮什麼時候白了啊？”

    司府畢竟是黃山鎮最大的氏族，司老爺子見到雙方都看向自己，低頭默默盤算了起來，無論是放於不放，都會得罪一方，雖然那女子帶來這個人自來到就認錯服軟，但既然對方敢一人前來，勢必有所依仗。

    權衡再三，司老爺子臉上浮現一絲牽強的笑意，對著三人微微拱手道：“各位都是江湖上的英雄高人，這次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我司府願意大擺宴席，三位便在這裏相逢一笑泯恩仇如何？”

    徐煜朝自然沒有異議，只是瘦老頭聽到司老爺子的提議後，直接大笑出聲，絲毫不顧及司府的面子道：“大擺宴席可以，但是是慶祝咱們擒得賊盜才行！哪有和賊把酒言歡的道理。”

    胖老眼神打量著徐煜朝，發現後者仍是一臉淡定，心裏一番計較後對著司老爺子緩緩說道：“我弟性格暴躁，還請司老爺子見諒，只是我二人爲了司府的安危身受重傷，到最後司府卻和仇人把酒言歡，倒真是讓人寒心啊！”

    本來聽到前半句而神色有些緩和的司老爺子，聽到胖老頭的接下來的話，麵露為難之色，他雖是大戶，但是在根本上講仍是個商人，商人講究的就是一個和氣生財。

    正當老爺子爲了司府未來而擔憂的時候，只聽見徐煜朝對著瘦老頭說道：“那就先拋開司府，把解藥給我。”

    “給你？憑什麼？你覺得我們現在誰有優勢呢？”瘦老頭一手託著手上的手臂滿臉不屑的問道。

    “一命換一命。”徐煜朝冷冷回道。

    聽到徐煜朝的話，瘦老頭歪著頭一臉疑惑地問道：“一命換一命？我要你的命幹嘛？”

    徐煜朝搖了搖頭，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相愛一瞬間已經出現在瘦老頭面前，手指彎曲成爪，以轟頂之勢直接拍在了瘦老頭的腦袋上，後者直接被拍跪在地，不敢動彈。

    徐煜朝微微低頭，看著手掌之下的瘦老頭，淡淡說道：“不是用我的命換。”

    胖老頭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對著徐煜朝說道：“好，你放了我弟，這次事就算了結，如何？”

    徐煜朝沒有理會胖老頭，眼神只是瞥著跪在面前的瘦老頭，發現對方仍是不肯屈服，手指間微微用力，後者只覺腦袋就快炸裂掉了。

    “我給，我給！”實在受不了疼痛的瘦老頭，伸手在袖子裡掏出一隻癩蛤蟆說道：“將傷口劃破，這東西自然會吸出所有毒素。”

    伸手接過癩蛤蟆，徐煜朝打量了下瘦老頭的眼神，確定無疑後，一腳把對方踢到胖老頭身邊，趕緊來到蕭婉月身邊，替她解毒。

    胖老頭扶起弟弟，二者眼神交流了一下後，站了起來，沒有說話，靜靜等待著蕭婉月解毒。僅憑剛纔徐煜朝顯露的那一手，他們就知道根本不是對方對手。

    隨著癩蛤蟆的吸食，很快蕭婉月手上再次恢復了白皙，只是之前一路廝殺出去，又去尋找徐煜朝，蕭婉月站起來都顯得吃力，一旁的馬不封連忙過來攙扶，只是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一顆腦袋上有一個大大的包。

    徐煜朝對著蕭婉月點點頭，回身說道：“今天如何能放我們走？”

    “不，這位少俠，現在就可以走了。之前是我二人有些氣急攻心，還等少俠不要見諒啊。”胖瘦老頭像是換了性格一般，極為客氣道。

    司老爺子對這種轉變也很疑惑，但總歸結果要好，若胖瘦二人執意不願握手言和，他也會很頭疼。

    徐煜朝看了二人一眼，對著一旁的司老爺子說道：“實在抱歉，我們願意買下這劍仙壺，還請司老爺開個價。”

    “不用不用，權當我司府送上的見面禮。”司家老爺面帶笑容地回道。

    “既然如此，這份人情先欠下，我們四人還有要事無法停留，我替他謝過司老爺子了。”徐煜朝再次說道，心裏對這司府微微改觀了不少。

    管家見到情況早就叫醒了公孫明朗，少年搖晃著起來發現徐煜朝就站在院子裡，連忙來到了眾人身邊，本以為二叔會狠狠教訓他一頓，沒想到徐煜朝只是面色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就沒再說什麼了。

    “告辭。”徐煜朝微微點頭準備出府，一旁胖老頭連忙客氣恭送，在其身邊的瘦老頭卻站著一動未動，到底沒有放下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