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江雪痴痴地說著，似乎在訴說著一件不久前發生的事情。

    陸羽心中一震，他不可思議地看向牧江雪，眼神之中流露出一抹駭然之色。

    在陸羽的腦海中，浮現出一道年輕的身影，他站在無數的武仙當中，手持利劍，在魔土之上奮力廝殺。

    “當初，長城之戰，有勞你替我兄長收斂屍骨。我蒙家，欠你一個人情。”

    “這壺酒，是陛下親賜我蒙家的，我這一次帶來的不多，等你來我蒙家，我親自請你。”

    一道道聲音，在陸羽的腦海中迴響。

    秦軍殺上魔土，陸羽透過陰陽經回溯時空，見證了那場驚世之戰。

    陸羽和蒙毅，曾經並肩作戰，對於那位性格開朗的武仙，陸羽有很深的印象。

    秦軍大獲全勝，可最終卻被天外之人所幹擾，最終所有人都化爲了陶俑，封塵在暗無天日的黃沙中。

    蒙毅，也在那場大戰中喪生。

    陸羽親眼所見，他們一個個僵硬在原地，周身肌膚轉變為堅硬的砂石，生命氣息悄然退散。

    “蒙毅，他已經……”陸羽開口，忽然感覺到喉嚨有些乾澀。

    他忽然意識到，牧江雪的狀態很不對。

    即便是不知道蒙毅的生死，這萬年過去，牧江雪也總該知道，蒙毅不會再回來了。

    “前輩，你可知道今夕是何年？”陸羽試探性的問道。

    “大概……祖龍十三年了。”牧江雪有些遲疑道。

    “不，現在已經是萬年之後了。”

    陸羽搖搖頭，深深地看了一眼牧江雪：“人皇已經隕落，時代早就更迭，您……已經等了萬年啊！”

    轟——

    宛如一道驚雷，驟然在牧江雪的心中敲響。

    牧江雪的身軀狠狠地搖晃了一下，臉上露出一抹震驚，一抹清冷的淚水，從眼眸之中滑落下去。

    “我明明記得，不久前才送別他，怎麼會過去萬年之久了？”

    牧江雪的目光空洞無神，無數的往事，彷彿在腦海中封印了太久，此刻驟然開啟，如潮水般涌入到腦海。

    她的臉色變得一片蒼白，浩瀚的記憶不斷回顯，甚至讓她的魂魄都開始劇烈波動。

    “前輩！”陸羽立刻走上前，以神力維持住牧江雪瀕臨崩潰的魂魄。

    “萬年……可我記得，我們明明才成婚啊……”

    牧江雪喃喃自語，彷彿堅持了許久的執念，在這一刻悄然潰散。

    那滿頭青絲，化為白髮，原本精緻的面容，逐漸變得蒼老。

    歲月的氣息，在牧江雪的身上浮現。

    上萬年太短，思念太長，讓牧江雪忘記了歲月的流逝。

    她的記憶，彷彿被封印了一般，始終停留在那年送別夫君的時刻。

    即便神魂破損，即便身受重傷，她依舊受在這裏，等待著永遠不會歸來的丈夫，守護著曾經丈夫守護過的疆土。

    “雪兒……”

    從正堂外，忽然傳來了一道呼喚。

    聽到那聲音，牧江雪驀然起身，這聲呼喚她等了太久，以至於情緒壓制不住，兩行清淚順著眼眸流淌下來。

    她已經極為衰老了，縱然擁有天境的修為，那也只能維持住受傷的病體，卻無法讓她留住歲月。

    可縱然行走緩慢，但牧江雪還是堅持著，走到了正堂。

    那裏，站著一位身穿黑甲的將軍，雙眉如鋒，英姿勃發。

    那是，蒙毅。

    “雪兒，我回來了。”蒙毅露出微笑。

    牧江雪快步走上前，緊緊地抱住蒙毅。

    她的嘴角不斷溢血，本就已經油燈枯竭，是那一抹執念，讓她堅持到了現在。

    縱然有天境的修為，但也無法支撐柱那些支離破碎的魂魄，天境二層號稱“不朽神魂”，可若是神魂碎裂到一定程度，依舊無法逆天。

    “我終於等到你了。”牧江雪的臉上，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

    她緊緊抱著懷中的男子，不肯分開，眼中的淚水止不住流淌。

    那年，紅燭婚袍，親朋慶賀。

    那年，人皇徵兵，送行萬里。

    我明明清晰地記著你的容顏，明明還記得婚宴的每一處細節，可為何，過去了如此之久？

    “前輩！”陸羽走上前，按在牧江雪的肩膀上。

    可突然，陸羽的手掌猛地一顫，不可思議地看向牧江雪。

    牧江雪體內的生命波動，已經悄然潰散，魂魄再也維持不住，驟然碎裂潰散。

    她終究還是死了，倒在了無盡的回憶當中。

    原本繁榮的城池，驟然消散。

    到處都是一片廢墟，城池中的許多房屋，早就已經坍塌，破碎到不成模樣。

    荒草穿過石磚縫隙，鑽出到大地之上，不斷搖曳，顯示出此地的衰頹。

    荒無人煙，清冷孤寂，處處都透著歲月的滄桑。

    城主府，已經化爲了廢墟。

    皚皚白骨，埋藏在大地內，那是城主府內曾經的人，已經逝去了太久。

    城池，府邸……一切都是牧江雪所構造的幻象，就連那位侍女荷香，也只是牧江雪的神念所化。

    根本沒有什麼蒙毅歸來，破碎的廢墟前，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牧江雪死在了自己的回憶中。

    她想著夫君何時歸來，最終倒在了那夢寐以求的幻象中，雖然身死，可依舊麵露微笑。

    “原來，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陸羽總算明白，為何在這座城池中，總是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墜地獄。

    若真是有人生活的城池，斷然不會出現那樣的氛圍。

    陣陣冷風吹拂在牧江雪的屍體上，白髮飄動，衣衫輕薄，那具本就衰敗的肉身，在以極快的速度衰老。

    陸羽最見不得這樣的場景，他以神力匯聚到牧江雪的屍體內，強行讓她恢復成年輕時絕美的容顏。

    “前輩，我帶你，去找蒙毅。”

    陸羽喃喃自語，他將牧江雪的屍體封印在一處空間內，存入儲物袋中。

    古老的城池，處處都充斥著殘破的景象。

    牧江雪就是在這樣的地方，活在她的幻想中，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在城主府內，陸羽發現了一座石碑。

    石碑上的字跡，古樸滄桑，當初刻寫這些字的人已經不在了，只剩下這樣一座石碑停留在這裏。

    “祖龍十二年七月，西山又發現惡鬼出沒，一百人隊全軍覆沒。後又出五百軍，將惡鬼擊退。”

    “祖龍十二年八月，將軍黑石戰死於城門。”

    “祖龍十三年，蒙山城陷落，死傷無數。”

    ……

    文字到最後，已經相當潦草，伴隨著蒙山城陷落之後，便沒有人繼續記錄下去了。

    那年，蒙山城陷落，所有人都被殺了，唯有牧江雪強撐著即將泯滅的身軀，堅持到了現在。

    石碑旁，還插著一把斷裂的青銅古劍，上面隱隱還有漆黑色的血跡。

    “我會守護住這片土地，等你回來。”

    牧江雪的聲音，隱隱從斷劍內傳出，讓天地為之顫抖。

    陸羽站在斷劍前，忽然內心一顫，有一種難言的悲傷充斥在心中。

    恍惚間，陸羽彷彿見到了一位身披嫁衣的新娘，送別剛剛完婚的丈夫。新娘的眼中充斥著不捨，她拼命地想要抓住那遠去的身影，可卻什麼也沒有抓住。

    無盡的悲哀和遺憾，盡數融入斷劍當中，陪伴著孤寂的石碑，度過萬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