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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春風不答

    事後以汶夕的個性當然問過趙夫子為何句子不一樣,看到趙老頭一陣臉紅,汶夕就知道老頭又把聖人言語拆兩半,面子擱不住了。

    昨晚小鎮風波,引的在場的同窗議論紛紛。

    “昨晚我開啟窗戶偷偷看了一下,好多兵馬,場面陣勢真大”

    “又是打雷,又是颳風,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要不是我爹孃阻攔,我一定要去看看”

    “聽說當時這麼多人都是衝着言家去的,真不知道遭了什麼罪,空地上還有殘留的血跡。”

    “今早我還特地去看了一下,言家屋頂都破了,言家所有人都不知所蹤,聽說都被反賊殺害了,好歹和言念靜同窗一場,真可惜。”

    早在凌晨時分,縣府衙役已經派人將屍體處理好,地面血跡都衝乾淨,並且下了封口令。對於言家失蹤,鎮長則告訴鎮民,言家因為忠義對抗反賊身死,屍體已經埋葬在縣內忠烈園了。

    反正言家在小鎮也無親屬,鎮民雖然知道鎮長所言是假的,但明顯的,言家惹上了官府,大部分人避難都來不及。只有汶夕知道,衛客訓已經交代官府,言錄機夫妻的遺體還在言家,只等頭七之時言念靜回來。

    汶夕搖了搖頭,走出去喊了一聲,把狗娃嚇了來一跳,轉身就想走。

    私塾內的人也轉頭看向這裏,頓時有人眼裏露出嘲笑意味。

    汶夕急忙拉住道:“既然來了,怕什麼,快跟我進去。”

    “汶哥”,狗娃顯然被院內熱鬧氣氛畏懼了,明明自己都下定決心來了,臨陣見到這麼多人,同窗被取笑無所謂,大人也這麼多,萬一父親被人取笑,說泥腿子的兒子也來參合讀書人的事情,自己真的過意不去。

    汶夕繃住了臉道:“趙老頭都叫你來了,怕個屁,再晚點就錯過了時辰,你可別後悔。”

    狗娃深吸一口氣,鄭重點了點頭。

    汶夕拉著狗娃就邁進院內,走到同窗好友黃東平和趙旭身旁,裡面的人怎麼看他可不管。

    雲掌櫃見到此景,不禁微微點了點頭。

    一旁的汶非轉頭問道:“怎麼看,老雲?”

    雲掌櫃思索了一下,緩緩說道:“少爺他,勿以善小而不為。”

    汶非不予置詞,倒是姚老太接過話茬道:“唉,真快,初見青山白髮生,轉眼間他兒子也是及冠之年了。”

    姚老太記得汶非爺孫倆剛來小鎮的時候,寒冬臘月,爺孫無處落腳,只能將就在鎮外河邊的廟裏借宿。

    當時年幼的汶夕懷裏還抱著其半人高的金斗甕,無論何時何地基本不鬆手。

    有時一個人就坐在廟裏對著滿列座菩薩唸唸有詞,有時就一整天坐在河邊發呆,淚流滿面也不擦。

    亂蓬的頭髮,稚嫩的小臉龐被嚴冬颳了好幾刀,穿著明顯是成人的破舊棉襖,偶爾一抬頭眼眶滿是晶瑩,令人覺得可憐。

    姚老太見小汶夕可憐,好幾次拿家裏的棉襖給披上,小孩都無動於衷,離開的時候對身上的棉襖也不管不問,仍其滑落在地。

    想起金斗甕,姚老太問道:“老孫頭就這麼便宜死了?”

    汶非呵呵笑道:“倘若試探我倒還無事,打我死去的兒子兒媳身上的主意,被我發覺當然得死。”

    小汶夕曾和幾個潑皮打了一架,姚老太及時發現,拉開了人群,詢問得知幾個頑劣少年對小汶夕起了作弄心思,先是枯枝扔向小汶夕,見到他沒什麼反應,年紀最大的少年拿起小石頭就扔向其懷中的甕。

    想到激起小汶夕血性,整個人撲向那個少年,一口咬住其手臂,想要推到河裏。旁人拉不開,只能用竹竿擊打小汶夕,年幼的汶夕被幾個少年用竹竿打到口角出血,但還是緊緊咬住那個少年的手臂。

    等到汶非趕到的時候,只見河邊冬天的寒風中,年幼的汶夕筆直站在那裏不說話,口嘴流下一絲血絲,眼神直勾看著少年們,直叫心裏人發悚

    事後當然被汶非發覺,這是老孫頭在試探甕裡有無骨灰,汶青山夫婦到底有沒有徹底逝世。

    姚老太冷哼一聲道:“還是丞相太仁慈,這事要是發生在當年我軍伍中,非得挫骨揚灰,上奏朝廷誅滅九族不可。”

    汶非拍了拍老太的手背笑道:“妹子呀,都老了,該收斂收斂一下脾氣了。”

    姚老太嘆了一口氣道:“老身雖是一介女流,但也深知慈不掌兵啊,要不是學丞相性情,當年青山和良秀也不會命損。四歲就無父無母,可憐了小汶夕。”

    “都過去了。”說道這個話題誰也不敢多言,汶非眼神依舊古波不驚。

    雲掌櫃岔開了話題,擔憂說道:“丞相,雁南組的暗子傳來諜報,北元狄莽似又在蠢蠢欲動了。”

    姚老太柺杖重重敲了敲地,冷哼一聲說道:“當年漠河五役行兵,尚且打不過我,差點被我取了那老婦人首級,如今翅膀又硬了?若中原無事,北燕尚在,非徹底打消其氣焰不可。”

    季褚莊呵呵大笑,被老太瞪了一眼,“怎麼,看老身老了,小莊子看不起我?紅泥酒還想不想喝了?”

    聽到沒酒喝,季褚莊豎起大拇指道:“怎麼會,太君身子骨硬朗著呢,你聽聽江湖詩家怎麼寫的:若教北燕姚門在,春風可渡雁門關。”

    姚老太滿意點點頭,轉頭嘀咕道:“詩家歌功頌德,趨炎附勢之輩多,但這句還算中聽,要是真給我多十倍兵力,非把老婦人皇帝寶座拉下來不可。”

    汶非撫須吩下了命令:“等這及冠後,加大滲入北元的力度,擺渡亭情況也掌握全面點,我可不希望,我孫兒一出江湖就滿是風雨。”

    “諾”後面一眾人領命

    正當汶夕要向趙旭埋怨他爺爺還沒到的時候,院外響起一聲響:

    “集合”私塾外趙夫子緩緩走了進來。

    今日的趙夫子一襲儒衫,寬袍大袖,腰束一條大帶配有一枚玉墜,頭帶小冠,一改往日形象。

    學子們紛紛整齊站好隊,趙夫子踱步到學子面前,沉聲說道:“吉時到,今日我為汝等行及冠禮。”

    “尊夫子教導”,眾人長揖,朗聲道。

    “正衣”趙夫子喝倒。

    學子們擺正好身形,一絲不苟地整平衣服的褶皺,其實今天眾人穿的衣服都是整齊乾淨,但禮儀還是要遵守,連平時頑皮的汶夕都嚴肅起臉。

    “第一揖禮,禮夫子。”

    學子們彎下腰,對著站在中間的趙夫子長長一揖。

    “第二禮,禮至聖先師。”趙夫子讓開位置,眾人眼前就是堂中的先師畫像。

    又是長長一揖。

    “第三禮,禮天地。”

    眾人轉過身,院內的人也讓開了視野,學子們面朝院外天地還是一長揖。

    “束髮,稽首!”

    學子們又扶了扶頭髮,大揮衣袖,跪拜了下來。

    趙夫子走入私塾內,拿出一頂緇布冠,給第一個人帶上,說道:“李厲陽,加冠成。”

    又重新走到私塾內,做法依舊。

    “楊上臨,加冠成。”

    “陳安修,加冠成。”

    …….

    “黃東平,加冠成。”

    “勾平,加冠成。”

    輪到趙旭,趙夫子看著自己的孫子,滿臉期待。

    “趙旭,加冠成!”

    最後一個是汶夕,汶夕已經埋怨自己好多遍了,為什麼要站這麼外面,心裏已經是期待得直癢癢了。

    趙夫子看著平時最淘氣的小子,臉上有點無奈,這麼嚴肅的場合可把你小子猴急的。

    趙夫子給汶夕帶上冠後,彷彿嘶吼一樣,說道:“汶夕,加冠成!”

    汶夕高興地差點要跳起來,還好及時停住了。

    院內汶非一行人,好像長吁了一口氣,臉上笑意盎然。

    “起身!”

    趙夫子看著這群自己從小教到大的學子,臉上既有欣慰、懷念、感嘆、驕傲、不捨,今天過後自己也要退休了,最後也只能化為一聲長嘆。

    趙夫子緩緩走了一圈,說道:“今日及冠,吾當祝爾等前程似錦,不過夫子我要最後為你們上一課,不談書本,只談為人。”

    眾人眼裏也是百感交集,是啊,最後一課了,不再認真聽的話,夫子的戒尺想來還是很痛。

    趙夫子緩緩開口道:“爾等身為儒家門生,自當要謹守仁智禮儀信,修身齊家,若有能力則可治國平天下。但世事艱難,可能一輩子就是一個普通的讀書人,也可能有朝一日飛黃騰達。這期間的路途很遠,總會遇上各式各樣的人生抉擇。”

    “若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怎麼辦?”趙夫子問道

    “書上應該有答案,或者以人為師。”有人回答。

    趙夫子點點頭,繼續問道:“若有朝一日,不是書上的疑惑,遇事不決怎麼辦?”

    春風緩緩吹過,無一人回答。

    過了一會,有人剛要張口回答,趙夫子伸手製止了。

    “若有朝一日,天命無果,難道要回到開始句讀之不知的書上,尋求那柳暗花明?”

    一陣春風又吹過,眾人陷入思考。

    “那夫子你說怎麼辦?都沒辦法,那隻好聽天由命了。”汶夕無奈道,這趙老頭又在故弄玄虛,沒在這麼多人面前喊一聲趙老頭已經很給面子了。

    其實昨晚的事情,汶夕已經在面臨抉擇,只不過當時他感到無能為力罷了。

    趙夫子一看是汶夕提問,瞪了一眼,好不容易營造的氣氛又被這小子攪和了。

    不過看著眾人期待的眼神,趙夫子緩緩開了口,說道:“有朝一日,惑之不解,遇事不決,可問這天地,可問春風,夏雨,秋果,冬雪。”

    說話同時,手緩緩移到胸口心處,繼續說道:“若是全無,那就相信自己,問問自己,問問自己的心。”

    眾人臉上還是一臉疑惑,汶夕白了一眼,這老頭的話明顯不就是白說麼?誰不是靠自己去行事。

    有人剛要提問,夫子揮了衣袖說道:“禮畢,這個當最後的作業,回去慢慢思考。”

    說完率先管自己先走了,留下一眾人呆滯著。

    汶夕扯了扯嘴皮,對著趙旭說道:“你爺爺,還真是….”想來想去還是沒想到詞語。

    趙旭也苦笑不得。

    人群中,季褚莊似有所想,突然走開了,又重新來到河邊,對著老翁說道:“相信他一次,再相信江湖一次,如何?”

    春風緩緩吹過,老翁依舊垂釣,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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