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戌時一刻驚奇
張之芥跟著人群擠進去,遠遠地看見一個束著青玉色冠帶的年輕劍客仰面躺在岸上,眼睛瞪得奇大,顯然死之前經歷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他的心臟也被人摘了,手臂上也沒有了練劍之人該有的一條劍脈,想來兇手就是多日以來虐殺劍客的邪魔。看了這人的恐怖死狀,張之芥的心中對兇手是楚老前輩的懷疑更加大了,又過一會兒,官府裡也來人了,官差將一條白布蓋上去以後,驅散了圍觀的人群。卻不成想,張之芥在人群中見到了一名老熟人,正是那多日不見,大名城中的小霸王。
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逃,少年自己也沒有發現,雖然現在自己身上有武功,但由於被他欺負慣了,本能地想要趁他不備離開這裏。剛走了沒兩步,卻聽後面有人喊道:“張兄,張兄。”張之芥不敢停留,趕忙加快腳步,再拐過了六七條巷子之後,終於甩開了他。
回到府裡,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喝茶,此時他的心中也不再糾結什麼好茶壞茶客,抄起一個白瓷大碗就猛地喝了下去,然後又給自己添了一碗。在喝下兩大碗茶以後,他靠在椅子上喘著粗氣。忽然轉念一想,自己自從大名出來以後,一路奇遇不斷,雖有兇險,也總能化夷,想來老頭所講的那句“你天生氣運強大”真是對的。然而如今雖學了武功,結交了一堆江湖上的朋友,又有這劍訣九重九在手,但自己心中仍會如此懼怕一個紈絝。想到這,他這陣子以來逐漸累積的自豪,通通崩塌了,難道自己的心境,還是那個卑微弱小的店小二嗎?
稍晚些的時候,馬亞武也從外頭回來了。見他蓬頭垢面的,張之芥忍不住問道:“馬兄,你這是怎麼了?他們呢?打起來了嗎?”“他們一路相鬥,出了城西,一路打到了城外的松子潭,他們是有輕功之人,這點腳程絲毫不放在眼裏。可憐我叔侄二人,又是鑽草叢,又是過淺溪,跑了也不知多少里路。”馬亞武喪氣道。“那他們爭鬥的結果如何?”“兩人都沒事,我二叔臉上,腿上,該傷的傷,該流血的地方流血。”馬亞武喝了一口茶,緩緩說道。
張之芥跑到自己的草藥包裡拾掇了些適用外傷的藥草,說道:“馬二叔在哪裏?我去治一治。”誰知馬亞武又是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說道:“不用了,府裡給他陪了個專治外傷的大夫,我們都習慣了。你說我二叔這是做的什麼事啊?愛一個女人又不敢愛,夾在他那個師父跟他女人之間,橫豎都受氣,要是我,要麼打死師父,從此遠走高飛,要麼趕走女人,從此一心習武,男人家,哪來這麼多婆婆媽媽的事啊?”“或許,你二叔有其他的顧慮吧。”張之芥似乎能理解馬二叔此時的處境,同情地說了一句。
馬亞武張張嘴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只喊了一聲:“我的親親小翠,親親小蘭,快過來哥哥這裏。”“來啦來啦,少爺。”聞聲進來兩個丫鬟,都是清一色的美人胚子,xiong口鼓鼓的,讓人不禁地遐想。臉上雖還掛著稚氣,卻也足以迷倒人。張之芥現在十分懷疑,這府上的丫鬟可能都是馬亞武從青樓裡買回來的。
馬亞武摟過她們,將身子往她們身上稍微一靠,在小翠耳邊說了幾句話之後,少女的臉上很快紅了一片,不過卻是乖巧地點了點頭。“張兄,我先走啦,你一個人會不會無聊?我讓小梅陪你?”馬亞武走到門口,又回頭問了一句。張之芥搖搖頭,說道:“不要了不要了,馬兄,我一個人也正好練練武功,別弄得荒廢了。”
“那好,那哥哥先走啦,今天哥哥心情不好,需要兩個妹子安慰安慰。要有什麼需要,找老許就好,當你自己家。想吃啥了,就吩咐廚房一聲,要是吃不慣,隨便去外面的一間樓,敞開了肚子吃,吃完報我的賬就可以了。”馬亞武耐心地跟他說了很多事情。
少年感動地點點頭,說了聲“好”之後,馬亞武才走出房門,唱著他口中常唱的下流調子,去了小翠常住的閨房,在馬亞武心中,女人的地位是很高的,他喜歡的女子,無論身份如何,他都會當做一個清白女子來看待,給她身份,給她財富,給她真正的愛,而不是肉慾上的佔有與摧殘。
戌時一刻,又溫習了一遍烈火勁的張之芥來到府中的亭里納涼,正煩悶無聊之際,卻見一僧一道正打著燈籠朝亭子裡走來。張之芥奇怪地問道:“誒,是你倆啊,怎麼?大戶人家的床榻睡不慣嗎?”小道士鶴久則指了指他們住的地方,張之芥頓時明白了,他們的廂房就在小翠的房間後面,而此刻,早已熄了燭火的小翠房間又是燈火通明,張之芥不用看也知道里麵的戰況。
多淨和尚說道:“阿彌陀佛,張施主,今日我們就在此談談人生吧,那邊的靡靡之音太嚴重,我和鶴久實在抵擋不住,師父吩咐我們,等看到那熄了燭火再回來吧。”
張之芥偷笑兩聲,說道:“多淨大師,色慾腦中過,佛祖心中留啊,你難道這麼沒定力?”多淨和尚臉一紅,說了一聲“罪過罪過”以後,念起了地藏經。而小道士鶴久早已盤腿坐在一旁,念起了老君清心咒。少年笑著看了看他們兩個,又翻開懷裏的《明駝劍法》,折了一枝柳來當做劍,按著書中所記操練起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張之芥終於熟練地掌握了這劍招的第四式,便在一旁休息起來。那二人仍是埋頭念着經文,全然忘了外物。
夜已深,月光的華彩由皎潔變爲了一片慘白。忽然,柳枝上有一道黑影躥過,少年揉揉眼睛,以為是自己眼花,急忙又看了看。此時在自己所處的涼亭之上,正有瓦片移動的聲音。張之芥心下警覺起來,難不成是那個這陣子連傷多人的邪魔?剛剛自己在亭中練劍,被他盯上了?他正欲呼救,卻被一個人捂住了嘴巴,那人身上帶著藥香,張之芥記不起在哪裏曾經聞過這味道。多淨和尚與鶴久小道士在一旁一動不動,已不知是死是活。
身後的人此時說道:“打劫。”那人的聲音刻意壓得很重,不過不難辨認對方是個女子,因為此刻他背後,能清楚感覺到有兩團東西正頂著他。“大俠,你要什麼就都拿去,別傷我性命。”少年慌忙說道。“要,要吃的,其他的不要。”那人又說了一句。
“啊?”“有沒有?有就快拿出來!”那人語氣急促了些,不過張之芥卻是大感奇怪,怎會有人大半夜地翻進來高牆大院,偷東西吃?不過此刻他已來不及思考,帶著那人來到自己的廂房,他記得,夕食過後,管家老許曾差人送來兩碟的桂花酥,張之芥嫌太甜,只吃了一口。
進了房門,那人看到桌上放著的桂花酥,竟一時間衝了上去,狼吞虎嚥地吃起來,顯然餓了許久。少年此時發現那人的身上穿著布制的衣服,看身形是個女子不假,不過他不敢斷定這女子吃完還會做出什麼事來,於是拿了個茶壺把她拍暈了。這下少年才發現,這女子不正是那個山間的花音姑娘,難怪身上有一股藥香。
此時他慌亂地放下茶壺,用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誰曾想那女子忽然睜眼,以極快的速度在他的xiong口上一點,張之芥頓時感覺一悶,手腳失去了知覺,彷彿不存在一般。花音狡黠一笑,說道:“嘻嘻,讓你打我,等會我吃飽了,就把你當馬騎。”“別啊,別啊,花音姑娘,是我啊,是我啊,張之芥。”少年急忙道出真相。
花音姑娘仔細認了認,又跑到他面前,拿手捏了捏他的臉,由於記得較近,她鼻子裡撥出的熱氣打在他的臉上,讓他的心頭癢癢的。少女終於確認,用手指又點一下,說道:“哈,真是你啊,野小子,可找到你了。”她說完,雙手抱了上去,下一刻卻又把他一點,幽怨地說道:“你說過的,將來離開了,也會來跟我道別的,你竟然騙我,你這個豬頭,我要懲罰你。”“別啊,花音姑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先放了我,我慢慢跟你說,行嗎?”少年此時的心裏欲哭無淚,這女子的心理變化實在太快,讓他措手不及。
花音卻是並不理會他的求饒,把所有的桂花酥吃下,又飲下一口茶以後,說道:“以後你還敢不敢啦?野小子?”“不敢了不敢了,姑奶奶。”“那行吧,我原諒你了。”少年聽了,頓時心裏一喜,這花音姑娘雖然性格古怪,為人卻是良善得緊。然而,下一刻他卻看見,花音吃飽之後,直接躺在了床上,好像完全沒看到張之芥一般。
少年又是說道:“花音,花音姑奶奶,你說了原諒我。怎麼還不放了我啊?”花音懶懶地說了一句:“哦哦,今天吃太飽了,沒力氣了,明…明天吧。”說完,她倒頭就睡。
這一夜,瀟湘馬家府裡好不熱鬧,有喘息聲,有唸經聲,還有三個少年的心,應聲落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