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揚帆
彭縣距離沿海口還有一段距離,李尚書已經提前備好千里駒,由於時間緊迫,大家都在馬不停蹄的趕。
以至於幾位上了歲數的官員一路顛簸得辛苦,有好幾次他們不得不集體停歇。
“我不行了。”王大人都來不及行到草叢便,翻下馬便吐得天昏地暗。
食物的酸臭味被風一吹,四面發散。
歐蝶上前給他遞張手帕,王大人原本想也不想的接過,然而餘光看見是他,剎那間變了臉色,儘管很微妙,甚至他又瞬間調整好神態,然而還是沒躲過歐蝶的眼睛。
歐蝶道:“我沒用過,是乾淨的。”
王大人尷尬的伸手接過,歐蝶默默的退後,尾行的馬車上還掛著橋本紫雨,佩玉在前負責牽馬。
“瞧見沒有,歐蝶前輩,人家嫌你髒啊!”橋本紫雨就算沒了牙齒,也不耽誤他的幸災樂禍,然而當他聽到馬蹄聲側目而視時,旋即又閉上嘴巴。
伊信吊兒郎當的走進,近乎慈愛的去摸他的頭髮,戲謔道:“小美人,怎麼不繼續罵了?”
現在橋本紫雨看見他就心虛,畢竟對方可是在牢獄中給他造成難以磨滅的陰影,見他就渾身悚然發麻。
陳資站在前方,默然注視著嘔吐得幾欲暈厥的王大人,見著歐蝶往他這邊走近,突然壓低聲線開口道:“王大人也有問題。”
“目前只是懷疑。”
“那他看來就是內奸無疑了。”陳資繼續目不斜視。
歐蝶不置可否的從他身邊擦肩而過,走向末尾,原本低著頭的佩玉立馬朝他欠身行禮。
“紫雨……”
歐蝶剛開個頭,便被伊信突兀的打斷:“歐蝶小哥要問什麼,我來提你審問,準保一問一個準。”
橋本紫雨瞬間便了臉色,原本就白皙的臉,瞬間泛了青,青中還透點紫。
歐蝶麵沉似水的側過頭,那雙眼瞳卻已經發生微變,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叫人看不真切。
他將嘴唇蠕動片刻,後才平靜的看向那邊的已經吐完自立起身子的王大人,說道:“在彭縣,幾位官員有單獨審訊你沒?”
這話問得有些失真,一點都不像思維清晰的歐蝶能問出的話。
那幾日,他們偽裝成獄卒,就算沒有單獨詢問,也旁聽得差不多了。
橋本紫雨怔楞片刻,轉而張狂的笑出聲來,他被橫掛在馬背上,笑起來多有不便,細聽會發現他的呼吸有些艱難和急促。
然而歐蝶卻是恍若未聞,直覺腦子轟然被炸得空白一片,滿腦滿心只有一個念頭——伊信哥哥已經什麼都知道了,包括不堪的過往!
絕望帶來的不安,讓他整個人如墜冰窟,只是多年在密宗門掙扎求生的經歷讓他不至於如逃兵般潰敗,面上堪堪維持著原有的鎮定。
伊信雙目微斂,表情卻依舊是那副紈絝風流。
兩人都是有心機城府的人,歐蝶被迫去撞上他的視線,然後默然對峙著。
空氣中無聲息的交織著較量,歐蝶從頭至尾都處於根基不穩,即將落魄躲閃的邊緣。
“我當歐蝶前輩是顆沒縫的蛋,原來不過也是外強中乾。”橋本紫雨全然不知兩者暗自的波濤,尖聲放肆道,“怕我經不住嚴刑,向他們招供你的過去?”
伊信被這一連串聽不懂的話干擾,莞爾輕笑:“他又在罵人了?”
“不。”歐蝶逐漸找回理智,面無表情道,“他剛說,除卻那日見了我後胡言亂語以外,其餘並未開口。”
橋本紫雨倏的戛然而止,滿目皆是震驚和不可置信,心中不斷揣摩,方纔是否無意中說漏了什麼,否則他又是如何推斷出事實?
“喲嚯,看來你小子還是太嫩,認栽吧,前輩就是你前輩,註定比你這小毛孩棋高一著。”伊信也收回試探的心思,轉移注意後開始瘋狂揉捏對方的頭髮,髮髻被他撩得鬆垮,“看來是用不著我了。”
說罷,轉身離去。
橋本紫雨被他這句話刺得立刻掙扎扭動起來,用彆扭的官話道:“等到了東瀛,天部皇和宗主必定要你好看!”
“是嗎?”伊信側眉一挑,回身衝他挑釁的勾起嘴角,“那我等著。”
橋本紫雨被他氣得心肝肺都快炸了。
佩玉擔憂的看著歐蝶,他又不笨,伊信說的話都暗自帶著勾刺,明著是針對橋本紫雨,其實視線從未從前輩身上挪開過寸餘,踟躇半響,才舉棋不定的輕喚道:“前輩?”
“嗯?”歐蝶的思慮被打斷,“何事?”
佩玉兀自搖搖頭,低下頭,重新變成悶葫蘆。
“我沒事。”似是明白他的心思,歐蝶朝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
縱觀整個密宗門,知道他真實年紀的人,除了宗主和騰邊安亮以外,就只有陳資了。
可陳資不是話多的人,如果伊信不主動向他問,他決計是不會說出的。
如今簡單的結論,自己居然還是失了分寸。
歐蝶不由得想要苦笑,既然已經開始試探自己的年齡,那麼必然是已經疑心,以後在伊信哥哥跟前行事,一定得多加小心。
到底還是伊信定力不夠,如果他不被橋本紫雨打岔,再繼續試探,準能讓對方丟盔棄甲。
陳資離得遠,不清楚他們聊的內容,只是隱約知道伊信並不開心。
短暫的休憩過後,一行人又開始策馬趕路。
陳資和伊信共騎同匹黑駒,略微側個頭,就能撞上對方專注深沉的視線。
陳資不得不提醒:“擔心前方,莫要單盯我。”
伊信趁機往他通紅的耳根上蜻蜓點水的啄了一口,笑道:“不願便是南海沿口,你打算什麼時候處理那群老傢伙?”
“到達目的地時,你便知道。”
南海的巡撫提督已經提前在數公里外相迎,緋紅官袍的身後,是黑壓壓的提綺,個個橫刀佇立,殺氣凜然。
不像是恭迎,倒像是提前埋伏好,就等著他們千里送人頭。
李尚書的手心手背瞬間爬滿了冷汗,前方下馬的伊信衝身後的大夥愉快的招手:“諸位大人還愣著作甚,知縣劉大人和巡撫提督都在呢!”
“錦,錦衣衛!”王大人直接從馬背上摔下來,“你們這麼在這裏?”
有反應機靈的官員,立馬策馬調頭狂奔。
巡撫冷笑:“拿下!”
不等為首的指揮使御馬攔截,歐蝶已眼疾手快的攜住擦身而過的馬韁,順勢抬腳,拌得馬上的官員直接仰面跌下來,摔了個狗吃屎。
王大人從深陷的土地裏揚起頭,微風吹得眼前的少年衣袍獵獵,滿是褶皺的臉露出諂媚的笑容,討好道:“小兄弟,我有老家藏有黃金百兩,雖說不能富可敵國,但你只要拿走其中三成,這天朝泱泱,以你的能力,決定能躲開密宗門的追殺,下半輩子吃喝不愁。”
歐蝶佇立在原地,漠然的看著他。
王大人慌忙改口:“拿走八成,再僱傭江湖殺手護你周全,如何?”
“好呀。”歐蝶突然笑了起來,笑得陰鬱得化不開眉宇舒朗起來,“地址在哪?”
王大人瞬間被這笑容迷亂了心神,而後毫不猶豫的報出一連串的地名。
這是,指揮使已經御馬到來。
王大人踉蹌的爬起來,雙手牢牢的抓握著少女潔白無瑕的袖袍,驚恐道:“快帶我走。”
歐蝶不快的蹙眉,王大人在他沉寂的目光中驟然回手,還沒等驚慌失措的跑開,後領便別長劍刺破,錦緞綢緞發出撕拉的聲音。
緊接著,歐蝶向他報出方纔的地名,並補充道:“老宅中應當不止這些,還可能有幫手在附近照看著。”
“多謝。”指揮使挑起已經嚇得昏死過去的官員,嫌棄的嘖了聲。
那廂的佩玉完全無法理解突如其來的變故,當下還以為是祁朝的官兵專門來逮捕他,尤其是錦衣指揮使那隻蒼勁有力的手,彷彿下一刻就能調轉劍頭,登時嚇得雙膝一軟,險些沒給他跪下,慌不擇言道:“大哥哥,我已經不是密宗門的人了,莫要殺我!”
歐蝶原本已經朝前走去,聞言頓住腳步——這孩子太恍了,可見心智並不成熟。
這下,不止是他,就連不遠處的陳資和伊信也向他看去。
指揮使聞言,刀割的眼神掃視到他,錯愕道:“你是江南人?”
他說話帶著的口音不算濃重,但只消一聽,就是知道他的老家應當在江南。
佩玉逼著自己對上那要命的視線,沉重的大口呼吸後,才勉強穩住心神,儘可能讓自己的官話說得標準些,如實答道:“不是。”
指揮使稍加細想,就明白了他的身份,來之前,陛下有過說明,加之素日對密宗門也有所耳聞,但今日一見,也算是開了眼界。
“沒種!”橋本紫雨啐了口唾沫,“真不知道宗主為何你會提拔你?論資歷和實力,老子都比你強得多。”
指揮使不再理會劍上的老頭,饒有興趣的打量被困成粽子的少年:“這位就是宗提罷。”
密宗門將妖童劃分爲不同等級,最沒用的便是宗薩,最沒頭腦只知道殺人的便是宗提。
橋本紫雨傲嬌的揚起下巴:“正是!”
官員們盡數落馬,錦衣衛們將他們押送到事先準備好的囚車中。
指揮使本想多與他挑逗幾句,然而那邊的陳資和伊大人已經走至他的跟前,無奈只能先自報家門,略頷首道:“下管乃北鎮撫司單以譽有失遠迎。”
橋本紫雨陰陽怪氣的接話道:“不必在意這些虛禮。”
陳資:“……”
伊父立馬惱怒的瞪著他。
“看來閣下對我朝的禮儀很是熟悉,連官話說得比我順溜。”單以譽展露出森白的牙齒,“不如哪天我們切磋一下,貴宗門的密術我久仰很久了。”
兩人又你來我往幾句,所說的話一個比一個粗俗難聽,就伊信也聽不下去,趕過來的巡撫又纔將他們各自拉開。
落網的官員連辯解的餘地都沒有,直接被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們帶走。
車輪滾滾的壓過土地,留下道道長線。
單以譽是被臨時派遣過來,據他自己解釋,是因為陛下看重他的本事,又擔心此行東瀛突生變故。
大家對此也沒深究,海口的船艦已經準備就齊,船帆被海風吹的鼓起。
巡撫和知縣只能送到這裏,多餘的場面話一句也沒提,只是沉默的撩袍下跪,叩首施禮。
單以譽嘖了聲:“別搞得好像九死一生似的。”
“諸位以身試險。”巡撫埋首不起,“下官能力低微,不能陪同,只願諸位同僚能平安歸來。”
船隻有一隻,四面鐵鑄,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撞擊上暗礁帶來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