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童的反應不慢，聞之便立即意識到這是他的試探，微妙的停頓後，展開天真爛漫的微笑：“當然啦，我是從流浪惡漢堆裡被伊信少爺撿出來，所以雖然伊信名聲不太好，我也不太喜歡他，但總歸是我都救命恩人，所以也就捏著鼻子忍耐過來了。”

    陳資抱之一笑，他還是發現了，對方在猶豫，哪怕連半刻鐘都不到，可他就是在撒謊，至少有一半是假的。

    可這有必要說謊嗎？那就證明對方心中有鬼。

    陳資略家思索後，面上不動聲色的哦了聲，又道：“原來如此。”

    藥童心下突然冒出疙瘩，面對陳資平淡的反應，生起濃重的不安。

    這頓飯吃得雙方都索然無味，最要命的是，兩人還得表面若無其事的談笑。

    藥童指天發誓，以後一定要少和陳資這種心思複雜沉重的人來往。

    “我來洗碗收拾，今日前廳雖說人少，但免不了有手忙腳亂的時候。”陳資起身慢條斯理的將碗筷疊在一起。

    藥童剛準備阻止，卻見陳資手法頗有些熟練，儘管肩膀還有傷，但目前做些簡單的活動還是可以。

    再仔細看，就會發現他舉手投足中帶著斯文，不過是最簡單重疊碗筷的動作，他也能無意間透露出風度，在粗鄙的人在他面前都會下意識的輕聲細語。

    藥童心道：難怪，我總是瞧不起少主，人家是優美的天鵝，他

    就是癩蛤蟆，而且還是人人喊打的那種。

    想到這裏，藥童這才心滿意足頷首：“那行，交給你總比伊信放心，那我先走了，有事你就直接喊一嗓，我在前廳能聽見。”

    陳資應了聲表示知道，便託著菜碟去了後廚。

    先是掃了眼老舊的灶臺和已經熄滅還在冒著火星的柴堆，隨即從善如流的抄過掛在門後已經洗得看不出顏色的圍裙。

    他身形頎長，骨骼也不壯，然而系在腰上的圍裙明顯短了截，繫帶有些嘞，在打髒衣袍和被勒得喘不過氣中，他毅然決然的選擇後者。

    “哦！我差點忘了說。”藥童匆忙折回，大步跑到廚門檻時，聲音戛然而止。

    陳資疑惑的回頭，並不說話。

    “沒什麼。”藥童揚起下巴示意鐵鍋裡被大火翻炒青菜留下的殘渣，“那不太好洗，可能得用力刷。”

    陳資道：“無妨，嘗試著使勁，有助於傷口癒合。”

    藥童又多囑咐幾句，目光深幽的停在他略顯纖細的腰部，和後背凸出的肩胛骨。

    他其實是突然想道陳資特別愛乾淨，之前一直都是朝中顧命大臣，位高權重且言行舉止和氣質流出的貴氣，怎麼看都不像是能進庖廚的人，所以才一路打著腹稿跑來，想讓他趕緊回房休息。

    不過眼下看來，並沒這個必要。

    陳資注意到身後的目光，起初不以為意，可以等他把碗筷都清洗得差不多，那目光還如蛆附骨，有點讓他瘮得慌，於是微蹙著眉頭，衝對上腰痛的視線。

    不用言語，陳資就已經把意思表達得很明顯了。

    藥童有些尷尬的繞頭，眼神有些羞赧：“我發現陳資哥哥很厲害，不僅功夫好，就連下廚打掃衛生都高我一層，在這樣下去，大夫可就要把我給辭退了。”

    說完，便俏皮的吐吐舌頭，一溜煙的跑了。

    末了，又聽那廂遠去的聲音：“伊信少爺身為你的同僚，怎麼人與人差距就那麼大呢！”

    他三兩句不離伊信，陳資眉頭緊鎖得更深，他們的關係果然匪淺不一般。

    陳資敏感，不由得讓他聯想到那群專門刺殺他的黑衣人，知道今天為止，他都認為這是朝堂上的人下絆子，如今看來，伊信那晚酒後所說的辭官致仕也不全是假。

    一心不能二用，想得入神，手下打滑，剛從清水裏撈出的瓷碗碎落在地，砰的濺起滿地狼藉。

    遊神在外的陳資這才蹲在身，心道：等傷口痊癒，就收拾包袱回家，至於伊信到底又牽涉到了哪方爭端，都與他無關。

    最近他身邊沒了伊信的聒噪，傷口也奇蹟的般的好了很多，等開春，基本上他又恢復成橫槍耍術的陳資。

    他自認為沒有繼續賴著不走的道理，給了他們幾錠白銀，簡單作別幾句場面話便轉身離去。

    大夫幾乎都被明晃晃銀子亮瞎了眼，壓根都沒聽清他在說完，揣在懷裏，生怕對方反悔又要了去。

    藥童突然有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滄桑感，少主靠不住也罷了，身邊這位還是個見錢眼開的財迷。

    “陳資哥哥不用等伊信嗎？”藥童三步並作兩步的上前攔住他的去路，雙臂展開，大有若是對方固執己見，那就得從他身上踏過去的苗頭。

    伊信少主果然是有先見之明，料定陳資肯定會不打招呼跑路，所以命他不惜一切代價都得將人留下來，否則就等他過來摘藥童的人頭。

    陳資淡淡的解釋道：“無妨，我留了封信，以後有緣自會相見。”

    藥童哪能讓他走，索性學著伊信耍起無賴來，懶腰緊抱對方，嘟囔道：“我捨不得陳資哥哥，不要嘛。”

    陳資緩慢近乎輕柔又不容商榷的將稚嫩的小手掙開，嗓音已經完全冷下：“借過。”

    眼看懷柔政策失效，藥童乾脆不顧一切的扯開嗓子喊道：“大夫！陳資哥哥的包袱裡還常有黃金，你拿的那點碎銀子連他零頭都不夠，說不定還是假貨！”

    大夫聞言登時從興奮過度中跌落山底，激動得同手同腳的疾行上來。

    那速度完全都不是上年紀的老人所能跑出來，老少兩人分別前後將人團團抱住。

    陳資頓時無語，原地默然的片刻，輕飄飄的嘆口氣：“二十兩黃金夠嗎。”

    身後的老人桎梏住他腰的手明顯的遲疑了。

    “你先放手，我從包袱裡拿給你。”

    藥童衝對面要錢不要命的老頭擠眉弄眼，壓低聲音警告：“伊信今晚就回來，要是看不見人，休怪我丟鍋給你。”

    陳資聽覺靈敏，嘴角控制不住的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