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糧食
婦人已然被伊信駭住,囁嚅半響,還是罵罵咧咧的抱著孩子走了。
伊信嬉皮笑臉的湊過去:“傷剛好不宜動怒,我扶你回去。”
“不必。”陳資冷淡的甩開手,盯著遠走婦人的身影直到看不見,這才扶著牆壁,慢慢挪回。
心裏有些沉悶,伊信其實方纔做的沒錯,不怪大夫見死不救,而是已經無力迴天,如果這樣冒然心軟接手,保不齊對方會倒扣屎盆子,嚴重則會黑白顛倒,這藥鋪也不用開下去了。
世道就這麼殘忍而又複雜,陳資是自南方江南一帶調任過來,如此一帆風順,自己私下也沒少收快錢。
伊信察言觀色,立即意識到他神色不對,還以為他是在責怪自己的無情,於是嗲著膽子磨蹭上去問道:“這也不能怨我啊。”
陳資仿若未聞,徑直回偏殿。
翌日除夕,這天就連最清靜的小街深巷都滿了人在來往,而宮裏設宴邀請文武百官一起賀新歲。
伊信不用想,就知道是個鴻門宴,這幾日司御史大肆清算,朝中本就是人心惶惶,換掉了大批人馬,無數同黨人頭落地,一時間朝中職位空缺,而陛下則將此事全權交由司御史做主,提拔上來的新貴各有所長,然而還有少部分貴胄皇親還打斷骨頭連著筋。
伊信看得出,陛下這是想給祁朝換血,以往祁家的族人脈絡廣大,而且錯綜複雜,大都還是利益相連,官官相護的情況是史無前例的猖獗,所以新皇這是要拿自己人開導,皇親國戚就是毒瘤,短時間還無法消除,所以這次宮宴,多半是要做了結。
伊信自然不會去湊這個熱鬧,於是藉着身體抱恙繼續苟在大夫都家中,原本是想回府一家團圓守歲,然而養父已經應邀參加宮宴,家中除了阿貓阿狗和下人以外,連個說話人都沒有。
不過伊信還是暗自確幸自己養父早就被司御史收入麾下,以至於至此還能獨善其身。
“我買的是本城最好的煙火,居然綻放時,是七種顏色。”伊信興高采烈的扛著大束煙筒,豪邁的將其晚略微凹凸的地上一杵,面頰還有些薄紅,衝着藥童招手,“過來幫忙抬,累死小爺了。”
在後院練習走路,隨便活絡筋骨的陳資有些意外的挑眉看他,並道:“怎麼不見你的跟班?”
他指得跟班是對胖瘦僕人,且不說是否忠心耿耿,但卻是對跟屁蟲,這位伊信少爺放個屁,他們以為能在後麵聞得不亦樂乎。
“是我趕讓他們回府,那人多熱鬧,而且沒我在,今夜保不齊怎麼吃酒醉薰呢。”伊信用手作扇給自己打風,說話間也微喘粗氣。
藥童相當鄙夷的接過,在陳資驚訝的目光下,毫不費力的將大捆的煙筒扛在肩上,輕快的走了。
陳資有些忍俊不禁的打趣:“你這身子骨是該好生鍛鍊,連小孩都不如。”
伊信毫不在意的揮手,笑得一臉諂媚:“這不是有陳資兄嗎。”
陳資聞言只是冷哼,轉首又繼續繞著牆轉路。
今晚這位伊信大少爺高興,覺得親自下廚辦一桌美味佳餚,然而慘遭大夫的拒絕,像他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公子,能安分守己的窩在後院不鬧事就謝天謝地,讓他下廚?那還不如給自己買包老鼠藥了事。
顯然伊信沒有這個自知之明,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證絕對無毒。
“你們可不要小瞧我,後宮裡的林大廚知道嗎?”
“無人不知嘛。”藥童用懷疑的目光打量他,“你不會要告訴我,這位林大廚是你家親戚吧?”
伊信眸中閃爍著驕傲的自信,頗有些豪邁道:“幼時我入宮,有幸嘗過他的拿手菜,於是纏著他教過我。”
“是嗎?”連陳資也保持嚴重懷疑的態度。
伊信倨傲的揚起下巴:“咋們來打賭,我若是做成,你們就稱本爺一聲乾爹!若是味道離十萬八千里,那我就跪下喊你們爺爺!”
這毒誓有些狠了,於是大家就在滿懷期待下,等著他的驚喜。
雖然是大好日子,可藥鋪扔有不少看病的人,好在並不多,藥童也就躲懶,陪著陳資在後院溜達。
“要不休息會吧。”藥童除了在伊信面前是臭臉以外,對其餘完全是乖巧孩子,嘴巴比摸了蜜還甜,“凡事物極必反,何況陳資哥哥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腳踝上的傷壓根不算事。”
陳資聽後認為有理,也就頷首,撩擺席地而坐,調養氣息。
然而還沒開始運氣,就聽後廚傳來鍋碗瓢盆劈里啪啦砸地的聲音。
“沒事!”伊信從門框裡探出一隻頭,臉上還有油漬,“不用管我。”
說完,又是一陣乒乓亂響,雜音入耳,干擾得陳資無心運息,乾脆作罷,倚靠著牆壁往天。
這時已經有三三兩兩的煙花衝上天,炸出朵五彩斑斕的花來,間或耳邊還能聽到遠處孩童的嬉戲聲。
大夫提前歇業關門,藥童則負責端桌抬凳,在後院擺了個簡單的餐桌。
三人各自坐在一方上面面相覷,卡著時間等著大餐上位。
第一道菜是酥花生,陳資眨眼看著桌正心上那盤灰不溜秋的東西,艱難吞嚥口唾沫:“這莫不是炸糊了吧。”
伊信繞頭:“還是陳資兄瞭解我,這盤是失誤,你們等著。”
他邊說邊陸陸續續的把菜上齊,看著滿桌的花花綠綠,愣是沒一人敢動筷。
怎麼說呢,雖然應有盡有,但是看著就沒食慾。
比如紅燒雞,色澤鮮豔,表皮也是焦黃流油,但依照藥童多年來的經驗來看——應該沒熟。
然而肚子早就在抗議餓得咕咕直叫,藥童猶豫片刻決定冒死去夾了片綠得發光的菜葉子來吃。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末了,藥童意猶未盡的吧唧幾口才點評道:“無味俱全。”
此話一出,伊信也鬆了口氣,大夥也紛紛動筷,齊刷刷的去夾菜。
只聽吧唧的咀嚼脆響後,伊信看著大家統一彎腰扭頭,朝地猛吐口水。
陳資教養不錯,只是面不改色的給自己斟滿茶水,隨後大口灌完。
伊信疑惑道:“又這麼難吃嗎?”
他撈起廣袖口,夾了片面相不錯的來。
旋即就風馳電掣的衝回廚房,只聽裡面傳來一聲大叫:“不好!我把食鹽當成茴香抖進去了!水!我要喝水!”
這大夫咳得滿面酡紅,半響才直起身,怨恨道:“你這是要鹹死老夫!”
再次跑回來桌面的伊信不死心,掃視幾位後,最後把亮晶晶的眼神投向身旁的陳資,同時雙手合十,低頭誠懇道:“意外,那盤紅燒雞包管好吃。”
陳資穩坐不動如山,他心中對伊信說的話已經連個標點符號都不會相信。
“求你了。”
陳資沉默片刻,不知哪根筋搭錯,壯著膽子去夾向面前的燒雞。
藥童不忍直視的撐住額頭,小聲道:“正是找虐哦。”
陳資的肩骨還沒痊癒,伊信見嘗試幾次都沒順利夾出快肉,邊主動的用筷子當胸戳破,讓入味的蘸料流出,他笑道:“這回肯定沒問題。”
陳資不置可否,看著他替自己夾在碗裡的雞胸肉,太陽穴直跳,他視力不錯,自己若是沒看錯,那雞肉好像還流著淡紅的血水,強忍著胃裏的上下翻涌,戰戰兢兢的放進嘴裏,囫圇吞下。
“細嚼慢嚥懂嗎!”伊信急了,看著他喉結上下滾動,“味都沒嘗著,來!再吃一口。”
這一刻,陳資的表情相當的精彩萬分。
最後還是眼一閉,心一橫,大口將咀爛下肚。
“如何?”伊信眼中全是期待。
陳資反彷彿看見他背後豎起來搖晃不止的尾巴,有些於心不忍,但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閣下可能沒下廚的天賦。”
大夫深沉的嘆口氣,茶壺對著嘴猛灌。
伊信錯把他的委婉當作實誠話,心大點勸道:“味道一般,要不再多吃一點。”
藥童剛想阻止,卻見伊信已經先快他一步的將筷子夾中的雞肉塞到多方嘴裏。
陳資照樣認真咀嚼後道:“放棄吧。”
伊信賊心不死,不過總算良心發現,沒有再去禍害大病初癒的陳資,自顧自往嘴裏的吃上一口。
連半刻鐘都不到,伊信當場嘔吐。
“呸!”伊信忙不迭的朝陳資撲過去。
陳資始料未及,當然就算能反應過來,也只能任意著用手撬開他薄唇。
“吐出來,快!”
陳資難過的搖頭,雙手抗拒的把他往外推。
從藥童的角度看上去,如今的伊信就好像是在強搶良家閨女的混蛋。
“嘔——”陳資措不及防的吐了他一身,把整個人捲成蝦米,蹲在地上狂吐不止,就差把自己的五臟六腑給吐出來。
藥童涼颼颼的說道:“你在裡面摻了瀉藥?”
伊信沒功夫和他閒扯淡,輕拍他的後背,試圖幫他緩氣。
陳資總算在咳得天昏地暗中撿回條命來,暗自發誓,以後堅決不吃經伊信手的任何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