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這麼快就開張第一單。”九九右手抱著那堆墨寶，左手把展開的一副長卷秋山春雨圖拖在地上，那個小孩兒便乖乖跟在她身後。

    九九偷瞄一眼跟上來的他，眼珠子直勾勾望著地上拖動的畫，心想這真是有奶便是娘。

    九九的感靈能力不太強，方纔又注意力都放在想問題上，這才一時不察。

    這孩子不是人！

    雖然有肉體，雖然比較微弱，可確確實實地透露著鬼的氣息。

    每個道士察覺氣的方式都不太一樣，歸一能看見氣的顏色，大師兄能聽到氣的聲音，而她，可以聞到氣的味道。

    人類的味道是很俗的，不是銅錢就是穀物，像是山上的半仙人，大部分時間是無需吃凡間食物的，身上的味道就比較清新，整個道觀都是一股淡淡的荷花香。因此，二師兄的菜園子就是個擺設，觀裡也就只有九九還管不住嘴，老想著偷點兒蘿蔔吃。至於仙的味道，她沒聞過，只聽大師兄說是優雅的樂聲。九九想，那一定不會難聞。至於鬼，九九知道，是血與淚的味道。鬼都是人變的，不能成仙也不能輪迴，只能遊蕩在人世間，他們有淒涼的遭遇，所以總帶著鹹鹹澀澀的味道，令人憐惜。

    這孩子身上，就有這樣的氣。

    “你是個什麼鬼？食紙蟲化的人形嗎？”帶著他走到了郊外的樹林，九九蹲在塊石頭上，看他吃書畫，琢磨著這隻鬼的品種。她掏出師兄給她的天下百鬼筆記，一頁頁地翻找起來。

    “形如嬰兒，面色慘白，食紙為生……”嘴裏唸叨著眼前小鬼的特徵，九九翻了一大半兒也沒有收穫。皺眉一瞪，“喂，小子，你不會是什麼新品種吧？”

    他可沒理會九九，扔掉卷軸，開始對下一卷畫下口。

    “這麼能吃，你該不會是龍的兒子，饕餮吧？”九九說完就拍了自己的腦袋一下，“糊塗了，九九。饕餮是上級神仙，這可是隻鬼。”

    九九翻遍了百鬼冊也找不到眼前這小鬼的資料，大嘆一口氣：“哎呀，祖師爺，這可如何是好。”

    九九如此煩惱，那是因為道士捉鬼是有流程的，第一，聞鬼氣，第二，知鬼名。只有做到這兩步，才能進行下一步，也就是破魔或者封魔。長久以來在半仙道士裡就有兩大流派，一是文道人，也稱封魔天師，用符咒將鬼束縛，埋入土中，加印於上讓其永世不得出。二是武道人，也就是破魔天師，他們直接殺死鬼，讓其灰飛煙滅，魂滅太虛，再無輪迴可能，也無作惡之本。

    若是武道人不知道鬼名，不過就是不曉得其弱點，苦戰一番，道行高深之人也能破魔成功，可文道人就不一樣了，若不知鬼名就沒法封印住它們。九九就是這麼一位苦逼的封魔天師。

    所以，每一次收鬼，九九都得坐下聽鬼講故事，深入瞭解對方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只有瞭解了它的來由，明白了本體，才能封印鬼。可是，那些悽苦的遭遇實在太打動人了，九九每一次都下不了手。

    不行，九九！你不能再心軟下去了，要想回道觀，從今天開始就要做一個狠心的小半仙！

    深呼吸一下，九九收起冊子，趴下讓視線與小孩子齊平。

    “小鬼，你的本體是什麼？告訴貧道，我這就替你超度。”

    這怪孩子還是不講話，急得九九叉腰：“我跟你說，你可別逼我！雖然我只是個封魔天師，但是我身上可是有破魔法器，你要是再不跟我從實招來，我就讓你灰飛煙滅哦。”

    一片沉寂，竹林裡只有沙沙葉子聲。九九憋氣，還想發作的時候，忽如一陣妖風，颳得她迷了眼。

    “誰？！”察覺事有蹊蹺，九九立刻揉開眼睛，一個長髮女人站在她面前。女人以袖拂面，只留下一雙勾人的眼眸。

    好大一股人血味！九九感覺自己的鼻子都快廢了！

    眼淚的味道很淺，淺到她險些聞漏。這女鬼渾身白衣，腰間繫三根紅繩，繩子末端有兩個金色小圓環，赤腳在白紗裙襬下若隱若現，膚如白霜，柳眉帶情，眼角有硃紅色胭脂，眉間還有朵嬌俏貼花。這人皮是畫得絕色，就不知是什麼鬼魅了。

    九九心軟是心軟，那是因為尋常見著的都是普通的幽魂，沒誰身上有這般強悍的戾氣。估計也是知道九九收不了這麼兇悍的鬼怪，大師父也從不交付這些任務給她。

    “呵呵呵。”女鬼笑起來，一步步走向九九這邊。九九有些害怕，她往後退了兩步，忽然發現那鬼的眼睛看著的是還在吃紙的那孩子。

    什麼情況？難道是他的媽媽？

    九九正以為這是要認親，卻看見那鬼目露兇光，自覺不妙的九九立刻上前抱住小肉娃，避閃過了這次襲擊。轟隆一聲巨響，孩子剛纔坐著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深坑。

    這可不是普通的鬼了吧！

    九九害怕到了極點，反而是怒了。

    “大膽妖孽，光天化日便敢現身於本天師面前，還想殘害同類！看我怎麼收拾你！”九九想掏黃符，纔想起已經被那小鬼吃了，腦門忽然冒出汗珠，氣勢猛然墜毀，“額......你白天不太有.....優勢，這位......這位大姐......這位小姐，要不要酉時再戰？”

    “黃毛丫頭，去死吧！”一個粗壯的男聲響起，披著美人皮的它衝了過來，九九看著它的袖子飛起，露出裡面的白骨，又見它只有眼沒有口鼻，立起剛纔在百鬼冊裡瞟到的描述，瞬時對上了號：“食人白骨鬼！”

    鬼的表情一變，表情越發猙獰，九九趕緊抓出包裡還沒裁過的黃紙，把毛筆往嘴裏一含，揮筆寫下“蛋殼好安全”，用手往上一拍，身旁即刻出現了一個圓形的透明結界，擋住了白骨鬼的利爪。

    “啊！竟是個道士！”被結界所傷的鬼捂著冒煙的傷口，疼得罵娘，“要死啊，死丫頭！你死定了，我一定要把你嚼碎！”

    “我都說我是天師了，你這無禮鬼魅！”九九拿著毛筆指著界外的鬼，“你吃人的逍遙日子已經完了，正好貧道要收999個鬼，就讓你來做這第一個！”

    “呵，小小年紀口氣這麼大。你似乎是個半仙，都說了吃了仙人能漲妖力，半仙是差了點兒，也算能補補。”這鬼看起來並不受威脅，倒是盤算起怎麼吃她。“就是不知道怎麼均分......”

    說罷，四處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低頭寫咒的九九抬頭，嚇得差點兒丟了筆。

    約是五十多架白骨搖搖晃晃地走來，團團圍住了她，然後開始猛擊結界。

    “可惡，你們這群無禮的傢伙，看我寫完這個封印咒，讓你們知道我九九的厲害——”狠話一放完，正想繼續寫完最後幾筆，卻沒摸到自己的紙。

    “嗝。”

    九九看著嘴角還有點兒墨水的他，差點兒沒吐血。

    他居然把她最後的黃紙全部吃完了！

    這還怎麼鬥法？！

    “你快吐出來！”九九抓著那孩子，使勁搖晃，可他卻沒有要吐的意思。

    結界出現了裂口，九九看著撲面而來的白骨，望著那一個個空洞的眼窩，第一次有了走投無路的感覺。

    她後悔了。

    為什麼老是不聽大師父的話？為什麼要惹他老人家不開心？為什麼要離開道觀和師兄們？

    九九顫抖地抱著害她陷入這等險境的小娃娃，嘴唇邊抖邊念：“自作孽不可活，各位師兄們的關愛......九九此生無以回報，下輩子估計夠嗆，我可什麼都還不了....”

    這時，一個童聲響起：

    “你先還我桃木劍再死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