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幾分匆忙下到後院，江天林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晾衣服的橫欄上的薇薇婭。

    沐浴著月光，銀白的光輝從無盡的幽藍揮灑而下，披散在薇薇婭的身上。雖然她身上只是簡單的布裙，但是茭白月光裝飾下，絲毫不比那些華麗的禮服差勁。甚至，因為月光的清冷與燦爛，加上薇薇婭安靜的氣質與瀑布般的長髮，更多了幾分仙氣。

    就好像收起了翅膀的靜斂的天使。

    頓了頓腳步，江天林走進後院。

    “薇薇婭，我來了。”

    聽到江天林的聲音，薇薇婭回頭看了他一眼，眸子中帶著往日沒有見過的沉靜。

    她點點頭，拍了拍身/下的橫欄。

    “來，過來。”

    停了一瞬，江天林坐上橫欄，仰頭看著天空。

    或許是因為文明還很原始的關係，這裏的天空格外的清澈，雖然月光明亮，夜空中依然星光漫天。如果這個夜空放在虹星上，不知道會驚起多少尖叫，有多少人會選擇在這樣的夜空下選擇一吐心聲。

    “躲那麼遠幹什麼。”薇薇卡看著江天林，眼底依舊是那種讓他感到陌生的沉靜，“靠近一點也沒有關係，就像是那天一樣。”

    江天林猶豫幾秒，看了看兩人之間將近半米的空間，挪了挪屁/股。

    距離縮近到五分之一，這個距離自外人看來應該是一個親/密的距離了。江天林幾乎可以聽到旁邊女孩的心跳。

    但是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一個身體靠了過來，聲音也漸漸靠近。

    “那天···是我父母的忌日，也是你第一次到店裏麵。”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自來熟的家/夥，第一次見面，居然就問別人要不要借肩膀靠一下。”

    “你對所有人都是這樣嗎。”

    一份重量壓在了江天林的肩膀上，隨之而來是柔/軟的觸感，已經並不溫暖的溫度。

    現在的天氣透著涼意，現在是晚上，薇薇婭又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在後院裏等了一個晚上，身上還只穿著單薄的裙子，她的手腳早已經冰涼。

    感覺到江天林有些躁動，薇薇婭按住了江天林另一個肩膀：“不要動，我沒有關係···這種程度···只是這種程度，還沒有關係。”

    “但是你的身體很涼！”江天林的聲音中帶著幾分焦急，“這樣下去你會生病的！”

    在臨風城，治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昂貴的魔藥之外，真正可靠的手段就只有教堂那些教父的治癒術式，但那也不是萬能的，而且代價不低。

    “真是溫柔啊···”

    薇薇婭似乎笑了，江天林能夠感覺到，脖頸間薇薇婭帶著幾分溫暖的吐息。

    “你知道我父母的事情嗎？”

    “不知道···”江天林搖了搖頭，酒館裏的人很少提及自己的過去，隨意打探別人的過去也不是什麼禮貌的事情。

    “剛纔我說了吧···我們第一次碰面那天，是我父母的忌日。”

    “我的父母···我的爸爸媽媽，也是冒險者。而且，不是普通的冒險者，他們隸屬於一個冒險團。”

    任何一個冒險團，都意味著超過五名三/級魔術師，這是冒險團成立的硬條件！

    可以說，現在冒險者協會登記的任何一個冒險團出現在臨風城，臨風城的主人都會馬上異位，這是絕對實力差距下的絕望。

    “那個冒險團的名字，叫做‘遊俠’。十年前，我七歲的時候，遊俠冒險團，也就是我爸爸媽媽所在的那個冒險團，因為一個任務···幾乎全滅。冒險團的成員只有兩人倖存，其中一人是因為沒有參加那次任務。那兩人···不是我的爸爸媽媽。”

    “那之後，我就被冒險團的倖存者收留了，一直到現在。”

    江天林隱約能猜到薇薇婭口中的倖存指的是誰，但是時間上似乎又不吻合。

    雖然是很悲傷的經歷，但是從薇薇婭的口中說出來，薇薇婭的語氣卻沒有多少悲傷的感覺，更多的只是平靜，讓江天林不安的平靜。

    “失去了爸爸媽媽，我被迫開始學著堅強。但是這種事情，哪裏是那麼容易做到的。多少大人也做不到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所以我只能強迫自己。”

    “冒險團雖然收入很高，但是也承擔著不少責任與負擔。那段時間，爲了維持冒險團的運轉，冒險團倖存的兩人已經竭盡全力，根本沒有精力顧及我，能夠維持我的生活已經很吃力了。”

    “你知道嗎，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都被叫做‘布娃娃’。”

    “不是因為我多好看多可愛，只是因為我的臉上，總是隻有一個表情。”

    “這不是他們的錯，只是事情就是這樣發展的。”

    “直到，你出現為止。”

    薇薇婭的聲音帶上了微不可查地幾分溫柔，江天林看了她一眼，她的嘴角帶著微笑，似乎是在回憶兩人相遇的那天。

    雖然這樣說可能不太合適，但是那是一個不錯的天氣。

    在臨風城**見出城辦事的安塔麗雅，引起了安塔麗雅的注意之後，江天林被她帶到了臨風城內的金幣酒館。當時酒館因為人手的關係，並沒有營業，江天林是在酒館的院子裡看見薇薇婭的。

    一個看上去灰撲撲，帶著哀傷的神色的女孩。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或許只是習慣，又或者是出於一些其他的原因，江天林走了過去，對著坐在那裏的她問了一句。

    “需要借一個肩膀靠一下嗎。”

    後面的發展沒有太多意外，肩膀當然是沒有借出去的，但是在薇薇婭看怪物的眼神和流氓的罵聲以及安塔麗雅的微笑中，江天林和薇薇婭認識了。

    是的，在金幣酒館，除開店長，江天林第一個認識的，不是阿麗，也不是幹鐸，而是薇薇婭。

    “真是個流氓一樣的家/夥···”薇薇婭說道，“我當時已經認定了，你就是那種人，隨便玩/弄女孩子的感情，到處口花花的流氓。”

    “但是之後，我發現···你似乎不是那樣。”

    “和人相處的時候，雖然看上去似乎遊刃有餘，但是實際上完全不是那樣，甚至，說是笨拙也不為過。”

    “就像是脫離了社會很久的人一樣。”

    江天林心中一動，沒有想到薇薇婭的觀察那麼細緻。他自認為掩飾的應該不錯，但是薇薇婭卻看穿了他的本質。

    他是一個宅啊。

    那個敏/感的，對人與人之間的牆壁感到疲倦的死小孩。

    他現在看起來那麼開朗，能夠和他人沒有間隙的交流，但是說到底，不過是他在強迫自己而已。這裏不是虹星，不是以前那個可以一週兩週不出門的單身公寓，如果沒有足夠的交際，他在這裏根本活不下去。

    就算他討厭心與心之間相隔的那層牆壁，就算他受夠了爾虞我詐，但是他也不得不為之。

    一切，不過是爲了生存。

    “你在掩飾著什麼，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對你而言，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完全的坦誠是不可能的。人類就是這樣，矛盾的生物。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卻一直在追尋。”

    “我也是這樣的人類啊。”

    薇薇婭像是自嘲，輕輕地笑了笑。

    “我不會要求你說明什麼，我知道，那樣你就會消失。”

    “雖然沒有理由，但是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大概是女/人的直覺吧。”

    “所以，我至少希望，你能更瞭解我一點，希望，你能在這裏停留久一點，希望，在你決定消失的時候，多一份牽絆。”

    “這也是我在最近才真正確定的。”

    “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全部。”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薇薇婭的聲音不高，江天林如果沒有集中注意力，甚至聽不清楚她說了什麼。

    但是他聽清楚了。

    所以他沒辦法裝作沒聽清。

    就算他那樣做，薇薇婭也會再說一遍吧。一遍一遍地重複，直到他做出回答為止。薇薇婭就是這樣的女孩，決定了什麼就不會猶豫，更不會加以掩飾。

    雖然平時看上去很粗線條，但是實際上薇薇婭卻是所有人之中最細心的一個。

    她或許不是那些僅憑美貌就讓人驚為天人的美女，也不是那種一步三計能夠提供莫大助力的女強人，更不是背後有著龐大家族的千金。

    她只是一個有著顯得悲傷但是卻也普通的過去，偶爾帶著幾分寂寞和哀傷表情，偶爾又顯得過分歡脫，會在意會關注喜歡的人，簡簡單單的女孩。

    沒有那麼多華麗的光環，只有靜靜跳動的，流淌著的，純粹的一份心意。

    這是一個很好的女孩，絕大多數人，如果有這樣一個女孩作為戀人，或者是妻子，都會幸福一輩子。

    只要江天林現在點頭，甚至不需要做更多的什麼事情，他曾經渴望的幸福就會成真。

    伸手摸了摸薇薇婭的頭髮，江天林輕輕嘆息。

    但是他不能騙自己。

    真是諷刺，他打算騙所有人，但是卻騙不了自己。

    “如果你想要的話，這個肩膀隨時可以借給你。但是···對不起。”

    江天林輕聲說著，語氣透著說不出的溫柔，對於薇薇婭來說卻是冰冷的刀刃。

    “這樣嗎。”薇薇婭閉上眼睛，感受著江天林身上的溫度，“這樣嗎。”

    “就算今晚也好，只屬於我···這樣的欺騙，也做不到嗎。”

    “真是殘酷的溫柔。”

    薇薇婭輕聲說道。

    “真是個流氓啊，徹頭徹尾的流氓。”

    “這樣好嗎···薇薇婭。”

    旅館二樓，虛掩的窗戶後面，安塔麗雅的視線停留在後院裏，依偎著江天林的薇薇婭臉上。雖然她聽不到兩人之間的交流，但是她能感受得出來，薇薇婭的情緒變化。

    如果她的願望實現了，她絕對不會顯得這麼平靜。

    因為她就是那種性格，如果有了什麼寶物，就想要讓所有人看見，但是又害怕被人奪走。

    雖然十七歲了，但是依舊是一副孩子心性。

    “安塔麗雅姐姐，你在看什麼？”

    潔莉雅坐在床/上，身上穿著江天林帶回來的棉裙。十一二歲女孩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還是顯得有點大了，小小的身體包裹在裙子裡，頭頂的耳朵晃了晃。裙子襯得她更加嬌小，反倒多了幾分可愛。

    “一個讓人不怎麼開心的故事。”安塔麗雅笑了笑，走到潔莉雅身邊，摸了摸她的頭髮，“潔莉雅，江天林哥哥···對你來說，是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對於這個年紀的潔莉雅或許顯得有些複雜，她思考了一會，得到了答案。

    “老闆？”

    她點點頭。

    “只要我不離開，他就會一直保護我，這是江天林說的。”

    “他真的這樣說？”安塔麗雅臉上的表情有點怪異，看到潔莉雅肯定地點頭之後，表情之中多了幾分難以察覺的陰沉。

    “姐姐···薇薇婭···薇薇婭姐姐，她···喜歡江天林？”

    潔莉雅的表述讓安塔麗雅感到吃驚。對於一個只有七八歲的女孩來說，就算是因為生活環境而顯得早熟，“喜歡”這個詞也應該是遙遠的夢想纔對。

    “你···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嗎。”安塔麗雅看著潔莉雅的眼睛。

    “應該？”潔莉雅歪了歪腦袋，“我···似乎能感覺到···薇薇婭姐姐‘喜歡’江天林。”

    聽起來像是對於情緒的某種感知，傳說中純血的獸人擁有讀心的能力，這也是其中的一個體現？

    安塔麗雅為潔莉雅的表現找了一個合適的理由，否則，一個能夠看穿人心的七歲的孩子···實在是讓人不安。

    “那你呢？”

    “我？”潔莉雅愣了一瞬，臉上居然露出幾分頑皮的笑容，“秘密哦，安塔麗雅姐姐。”

    “小丫頭！”安塔麗雅按了按她的頭髮，把她摟在身前，“那···江天林哥哥呢？他···喜歡誰嗎？”

    “我···不知道呢···我，看不出來。”潔莉雅有些苦惱地搖搖頭，“江天林···很重視大家···但是，沒有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