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天才
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卿是懂的,所以這次再跟著冀走,她多少心裏有點防備,以至於一路光明正大毫無波折反而讓她心裏更不踏實。然而正想著對方葫蘆裡買的什麼藥,行程就短得來不及她繼續發揮想象了:眼前的景象瞬時一變,幽深的走廊豁然開朗,光線貫穿視野,烘烤出一陣顏料的香風。卿仰頭望去,廊道一側已被玻璃幕牆取代,另一邊向頂高處延伸的長壁上鋪滿壁畫,一幅連一幅用色潑辣筆觸雄勁的圖景目不暇接。畫作的手法並不一致,畫作內容也複雜多變,甚至明顯看得出由時間推移而存在的畫風變動、新畫法新顏料的嘗試和拼接的痕跡。奇異的是所有的拼合都鮮明卻不突兀,顯然經過精心的處理。但這衍變歷程如此流暢,風格形成的走向如此清晰,分明是出自一人之手。
卿自己並不研究繪畫,但家教安排的課程中有藝術學相關的內容。她只隱約感覺到畫師功底之紮實,觸類之廣泛,想必不是等閒之輩。
越往裏走畫越新,完成度也不比其他部分的畫作。再往裏面走,便看得到牆壁上的材質基底了,地上的畫材零七碎八堆到了牆壁半高的地方。冀走著走著停下來,卿看見他們不遠的前方就是馬蹄形的盡頭,半圓形的小空場正對著這邊立著一個大畫架,地面上拉長的影子暴露了畫板後那第三個人的存在。
看來這就是冀要帶她來找的人了。
卿還沒看夠畫,前面的圓形場地上方被窗子圍了一圈,地下又被畫完的各種畫框子圍了一圈,乍看簡直像個堡壘。卿驚異地按住嘴唇,下意識地怕驚擾到此刻沉靜的創作氛圍,亦或是表達對這等手筆的敬仰。然而她發現地上的畫和壁畫太不同了,清一色的人像,畫的還都是同一個人。卿不消多看兩眼就認出來,那些畫裡畫的全部都是冀。
卿扭頭望著他本人,畫中的他和現實的他彷彿在這一刻模糊了界限。他本就美得不真實,不動的時候甚至能讓人產生奇異的恍惚。一時間叫人不知該先驚歎人的容貌,還是先讚美畫的神韻。
冀發現她在看了堆在地上的那些畫以後又如此認真地盯著自己,臉忽的一紅轉移了視線:“我不知道你也對繪畫感興趣。”
“你明明說了‘脊椎’裡不再有我沒見過的人了!”卿小聲埋怨他藏了這麼一位大師。
“那是真的。”冀申明自己沒有說謊。
地上的影子停了筆。
“嘿喲,怎麼的?嫌自己做模特兒太寂寞又給老子領來一個?”
卿一聽這口氣就知道畫架子後面是何許人也了,驚訝地:“喬瑟夫?”
“你以為誰?”正說著畫架“咣啷”一聲被踹倒在地,喬瑟夫赫然現身在空場中央,仰脖靠住椅子收腳翹個二郎腿,畫筆往嘴裏一叼好不蠻橫。
冀看他這副臭屁德行就樂了,慢悠悠走上去:“我的面子都不給?”
“給你臉你就蹬鼻子那哪兒成。”喬和他說話語氣立馬軟了一個度,只翻起白眼裝作強硬。
卿哭笑不得又難以置信地重新觀察著這裏的畫作:“這都是你畫的?”
“是老子畫的怎麼啦?”喬說完冀已經走到跟前,雪白的手順著他的額頭捋進了茂密的紅髮中。
“不得不承認,你真是個天才。”卿忍笑,背手在畫室裏踱起步來。
“‘不得不’算啥意思?解釋解釋唄。”喬聽得出她說好話,板不住臉跟著發笑。
“我能誇你就不錯了,見好就收會不會?”卿背對著他看畫去了。
“老子缺啥就不缺人誇,你這‘不得不’算是引起我興趣了。”
“說你是天才的人太多,耳朵聽出繭子了吧。”冀突然一轉手揪住他的耳廓提起來,“我給你刮一刮。”喬“哎呦”一聲抓住他的手腕:“行行行不得不就不得不,我服我服我服,你帶她來幹什麼快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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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大的畫板平攤在地上像一張餐桌,三個人隔著畫板對坐,卿並腿抱膝一副拘謹的樣子獨自佔一邊,冀和喬並列坐在另一邊。冀不怕腿麻地一直盤腿端坐,而喬一會兒換一個姿勢沒個正行,這時又雙腳蹬在倒伏的畫架上坐得像個簸箕。
“我沒見過他參與實驗現場的樣子,但是我經常和他在生活區一起玩。”喬說這話的時候把視線拋給了冀,“實驗室和生活區的監控都會轉播到某個特定的平臺,只有大人物來視察的時候會關掉監控,我每次都是跟我爸去的,所以這個時段刀鋒纔是自由身,說什麼做什麼不會被錄下來。”
卿低頭緊緊抓著褲腳。
喬不太願意看她,仍然扭著脖子對冀說:“你們肯定不會相信,我們當時以為他是大明星,那個播出實驗畫面的平臺未成年人是登陸不上去的,我就沒機會看了。但是他偶爾會出現在商業區的大熒幕上,風光無限呀……那個實驗對外宣稱是沒有任何黑幕且最直擊靈魂的一場真人秀。叫什麼——《極限測試》。而且是官辦的,宣告了這是血族親王與棄原交好的‘誠意’,因為刀鋒是世子。所以節目組對外所說的,是什麼王族世子自願參與人體實驗,為人類和血族共同的發展而貢獻自己的力量,直播形式則是爲了公平公正公開。但是刀鋒當時自己根本就不確定自己的身份。那些大熒幕上播出的他的畫面幾乎是透過技術虛構和剪輯出來的,只有實驗是真的。”
“而且說是直播,也是假的,但官方播的,誰會輕易去查證?就算後來都說是假的,有人都給出剪輯出錯的證據了,還不照樣有人看。我聽說這個秀的收視率極其火爆,還有很多叫得上名的人物往裏面投資。刀鋒……不止他一個人,實驗品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新加入一些,據說都是死刑犯。有一次他回來的時候精神很不好,我問他,‘實驗還順利嗎?’他說‘其他人都死了,經紀人說很順利。’”
喬這回纔去看卿:“他說只要其他人都死了他活著,實驗就算成功。”
“那要是……他……死了呢?”卿幾乎問不出口。
“那就剪輯成還活著的樣子咯,怎麼善後誰知道,反正他們肯定想到對策了。”
“為什麼棄原會允許這種殘忍的節目播出?是真的在死人啊!”
冀點頭:“真的死人才會更容易引起人們的獵奇心理,何況死的都是罪犯,又是以實驗的名義,就彷彿這些人被強制為社會做出貢獻了。刀鋒的加入則讓節目的觀賞性提高了,恐怕很多人就是爲了他才一直收看節目的吧。”
“對嘛,他是血族血統,很多人認為他的體質絕對不可能被這點實驗傷害到,而且有的時候他也是行刑者呀,他是整個實驗的一部分。還有人認為刀鋒在裡面接受試驗的畫面是假的,他沒有真的被注射藥物沒有被電擊沒有參與屠殺……”喬抬胳膊搭住冀的肩膀。
“也就是說這場‘真人秀’,‘真人’其實只有刀鋒一個,其他的都……”卿忽然感到了恐怖。
“不算是‘人’,只是‘任務’而已。”冀接著她的話,“和我們看過的真人秀從字面意義上是一樣的,一場遊戲而已。一個或數個參與者,對應節目組設定好的種種狀況,達成全部的任務。”
“而刀鋒的任務是活到最後。”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