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張符咒在轉移中毀掉，成為體能消耗的替死鬼。喬抱住冀的肩膀把他扶起來，警惕地打量著眼前的環境——幽暗的燈光，前前後後的陳列櫃，這裏是珍寶館。

    “我們一會兒要怎麼出去？”喬到了這兒下意識地小聲說話。

    “再看看你身上。”冀說。

    喬左右摸了摸衣袋，沒東西，他忽然覺得內襯裏有點不平整，伸手一扯居然扯出一張疊好的符。

    “放好。”冀沒讓他拿出來。

    “三張都在咱倆這兒，卿怎麼辦？”喬問。

    “她自己就可以用轉移咒。”冀說，“把轉移中的體能消耗盡可能集中在另一個人身上，她承受的壓力就要小一點。”

    “她哪來的另一個人？”

    “噓——”

    冀抬抬頭：“你注意看這些藏品。”

    喬和他邊往裏面走邊看著陳列櫃裏的東西，忽然他眼前出現了一個特別小特別平常的東西，正是這又小又平常，讓它在這麼多陳列裡格外顯眼。

    “乾果？珍寶館裏放這玩意兒？還只有一顆？奇了怪了……”喬想。

    忽然冀停下腳步，小心地推開喬示意他不要再走，自己卻又挪了兩步，站在他前面。

    前方展廳一側的牆壁洞開，金色的波光從外面映到天花板上，那一側便是光湖。粼粼光影吸納進冀的黑眸，他凝視著展廳中心的獨立陳列櫃。

    ——是空的。

    冀低頭輕聲一笑，這一幕早在他設想中上演過無數次。

    “你不只想到龍珠會被轉移，也想到了我會在這裏等你。”

    喬聽到這個聲音馬上繃緊了神經，冀再次抬手讓他不要上前。

    “師士想到我會來取龍珠，在房裏一刻不離地看著我不是更保險麼？”冀應聲。

    雲氅霞披飄逸的大擺率先從前廳一側顯露出來，張隨即款步走進他們的視線。

    “本尊哪次不給你留反省的餘地？”張反問道。

    “這麼多次了，您早該知道我從不反省。”

    冀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股無形的重壓突然降臨，他和喬同時被拍擊在地。

    張的凌駕之威無人能敵。冀不反抗，額頭磕地一動不動跪在他面前。喬就算想反抗也動不了，這股威壓不但令他失去了行動能力，更連動靜都喊不出來，只有在腦子裏不斷髮洩。張在他們面前站了一會兒，實在厭煩腦內那個不敬的聲音，抬腳走了走，斜睨著喬道：“看來該讓你回到你媽媽那兒去了。”

    喬咬牙。

    “師士……”冀還能出聲。

    張踱到他面前：“本尊多麼可笑啊，在被你辜負了這麼多次之後，竟然還奢求著你能夠回心轉意。”

    “到底怎麼做纔是對的？”張不知在問誰，他看著寧可五體投地趴著也不肯做出跪姿的喬，“你媽媽被騙去棄原的事一直令本尊耿耿於懷……從前本尊就想不通，是不是對她太過放縱嬌慣，才讓她對外面的世界完全沒有戒心，甚至導致她被居心叵測之人利用。所以在對待冀的時候，就轉變了方式……避免他與外界的危險接觸，本尊有錯嗎？”

    “他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能讓你幫著他離家出走？”張隔著冀問喬，“你身上那兩刀，不疼了？”

    凌駕突然解除，喬急忙撐起身體大口吸氣。冀跪著沒有起來，他緊緊抓著胳膊喘息，身體依舊十分虛弱。喬沒回答張，朝著冀就要走上去。

    “別過來！”冀喊住他。

    張面無表情地盯著喬：“你有什麼要對本尊說的？”

    “沒有。”

    “你不想你媽媽？能回去陪她，你應該很高興吧。”

    “高興，可我要因為這個回去，她得打腫我的臉。”

    “那就讓她打。腫了的臉，總還能慢慢消掉。”

    喬緊張地和他對視。

    “本尊也給你機會。”張說，“你現在就可以從這裏走出去，斯科特會送你去長寧，見你的母親。”

    “然後我就再也回不來了。”

    “未必。”

    喬疑惑。

    張低頭看了看冀：“等他成為‘源流’後，你想怎麼來就怎麼來。”

    喬瞪著眼睛：“他根本不想成為‘源流’。”

    “那是他的責任，由不得他挑選。”張昂首藐視他，“作為四境和平的守護者，整個大陸平衡的中心，這是他與生俱來的使命。”

    冀聽到這些名號時只露出無聲的冷笑。

    “使命？哈哈。”喬搓了搓臉笑道，“歷史課我可沒白上，這活兒本來就不是世/襲的。你當上‘源流’之前知道這是你與生俱來的使命嗎？還是你被‘脊椎’選中了出不去，不得不安慰自己說這是偉大的使命？然後自己不想總被關著，就指望把你該承擔的責任推卸給兒子和孫子，還給他們洗腦說這是你的命，其實這就是一坨屎。”

    張瞅了他兩秒，忽然笑了：“你以為說這些就能激怒本尊？”

    “你脾氣居然還挺不錯的。”喬點頭，“把別人惹毛這事兒上我還沒失敗過呢。”

    “本尊也教了你不少東西，你如此不知感恩，真和你媽媽一模一樣。”

    “我媽也總說我，好的地方一個沒落著，專撿她的毛病遺傳。”

    張揉了揉眉心，難以忍受他這沒完沒了地接話。

    “你為什麼一和我說話就沒完沒了地提我媽？”喬死盯著他，“那些事兒不是早都過去了嗎？我爸都沒了，你為什麼還不原諒她？”

    他沒忘記張對他說過的那句“本尊不提，你就不許問”。相反，他就是為的這個，一定要主動問一次。

    張沒理他，俯身扶著冀，手指一搖褪去幻化的雲氅霞披，脫下一件裡襯的銀色長袍給他裹在身上，數落道：“出來就出來，也不換件正經衣服。”

    冀乖乖套上袍子，迴避著他的視線。

    “回答我。”喬對張說。

    “喬！……”冀喊他。

    “你不就想讓她先低頭嗎？來向你主動承認自己當初是錯的？”喬不肯住口，“但是我告訴你她沒有錯，她去泉下、嫁我爸、生我，一點錯都沒有！”

    張一眼都不看他，冷聲喝道：“滾。”

    冀回頭：“喬……走吧，回梅姨那去。”

    “我不能走。”喬微微哽咽。

    “你必須走。”冀把頭扭回去靠在張的肩頭。

    喬的表情掙扎著，他盯著張很久，但張的眼睛就一直定在冀臉上，那堅決的迴避，恨不能把喬整個的從視野裡抹去。

    “本尊沒有興趣與你爭執。”張說，“你以為和本尊之間較勁，輸贏都只在你或本尊？”

    輸也好贏也好，夾在中間的冀才最受傷。

    喬聽明白了，再怎麼不甘，都沒有辦法。

    “冀畢竟是我的孩子，他永遠都會選擇我。”張撫著冀的頭髮。

    “走吧。”冀埋頭低聲提醒著喬。

    喬退縮了，他不捨地凝視著冀，向後蹭了半步，忽然轉身走去。他揮袖擦擦眼淚，再次睜開眼睛的瞬間目光一變，視線轉向斜前方的陳列櫃。

    “梅子幹……”他一直憋著沒想的東西突然出現在腦海裏。

    張驚覺一絲不詳，他放開冀起身，喬立即飛快地向那個展櫃撲去。

    “別碰！”張立即指向他釋放能量，在這一刻冀突然跟著起身，張發覺中計，正要攔卻被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躲閃後撞入了下懷，冀猛地轉手，傀儡術將一團炫目的白光扯出張的內袍，張驚愕間劈手去奪，冀當即捧住龍珠一口吞下。

    刺眼的光華轉瞬消失。

    冀吞了龍珠後突然捂住喉嚨跪在地上，張驚忙抱著他檢視。冀不停地咳和乾嘔，拼命呼吸卻沒有進氣，雙手捂住脖子倒在地上。喬趕緊不顧什麼梅子幹了：“冀！冀怎麼……？！”

    “卡住了，得讓他吐出來。”張掰開冀的手，解開他的衣領將掌心按在脖子上，“瘋了、瘋了……你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龍珠的能量！”

    喬手足無措地癱在旁邊，他看到冀脖子裡面的異光，皮肉骨都被照得透明，絲絲血管清晰可見。張發力，一枚光球在冀喉間艱難地上移，冀痛苦地嗚咽著，指甲把掌心摳出了血。他流著淚抓住張的衣襟不想再繼續，張掰開他的手，突然在他頸上掐住一擠，溜圓的白珠子驀地被吐了出來，“咯噔”掉在地上滾遠。

    冀捂住胸口咳嗽。

    張無視龍珠，急著湊上去看他怎麼樣了，冀深吸一口氣仰起頭，如同浮上水面的人竭力攫取著空氣，瞪大了雙眼和他視線相交。

    “啊……師士……”冀喘氣喘得太急，“我要……和你說……說……”

    張讀不到他在想什麼，焦急得和他一樣瀕臨窒息。

    “……再一次……”冀終於攢足一口氣，輕聲道，“對不起……”

    他瞬間釋放傀儡術，遠超曾經任何一次的力量集中爆發，將他推出張的懷抱。喬當即抽出符咒將他接住，轉移咒法陣驟然開啟。在他們即將脫身之際張毫不猶豫地發動異能，貫過他們的身體直擊法陣，那紛繁的圖紋竟然在空中凝滯，傳送沒有終止，然而這終止也只在張的一念之間而已。

    喬被這股力量震撼得瞠目結舌，冀卻淡淡瞥了張一眼，毅然決然地推著喬撞進法陣。

    張慢慢收力，法陣自行關閉了。他的雙手還保持著要去抱冀的姿勢，法陣餘輝很久纔在他眸中沉沒。

    “……這麼急嗎？”張悵然問道。

    龍珠被遺棄在角落，靜靜釋放著明亮刺眼的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