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央秋措走起來總是很慢，劉星雨和他並排走著，當然也很慢。

    可是，時間卻似乎過得很快，東方的蒼穹已變成了灰白色，空氣也越來越冷。

    與對的人在一起，時間豈非總是過得飛快？

    他們走了很長一段路，一路上似乎說了很多，但又似乎什麼都沒有說，有些事情嘉央秋措不問，劉星雨也不好主動開口。

    黎明的世界總是無比的寂靜，他們已不再說話，只是在走，不停地走著。

    嘉央秋措遙望著東方天際露出的魚肚白，想起了他初到嘉州的時候。

    ……

    那時的嘉州早已是人間地獄，昔日繁華的街道杳無人蹤，酒肆茶樓的招牌、幌子也早已破敗不堪，嘉央秋措想要吃一碗麪，卻發現連麪館的桌椅上都已鋪滿了厚厚的灰塵，牆角上甚至已結起了蛛網…

    他只有沿著長街一直走，直到在琉光樓的金字招牌下停住，這是一個奢華而且氣派的酒樓，

    可是這琉光樓卻與這嘉州的長街顯得格格不入，就像是將一條錦鯉放在了一群草魚的中間，因為這流光樓不光奢華而且是嶄新的。

    它不光是嶄新的，而且整座樓都似乎包裹在了一塊巨大的紅布當中，金色的匾額包裹了紅布，門前的石獅子也包裹了紅布，就連酒樓裡的每一張桌子，每一張椅子也都用鮮豔的紅布包裹了起來。

    琉光樓已不是琉璃色，而是鮮紅色。

    這琉光樓裡分明剛剛辦過了一場喜事，而且這喜事的主人絕不會是個一般的人。

    可是這辦喜事的主人又在哪裏呢？

    琉光樓裡竟是空的！

    嘉央秋措走了進去，櫃檯上擺著一本紅色的禮薄，翻開那禮薄竟密密麻麻地記載著曾經到這琉光樓裡參加過婚宴的人。

    無論是誰看到這禮簿上的名字，還有禮簿上貴重的禮品都不難想象到當日這裏的熱鬧程度。

    禮品都是奇珍異寶，送禮的人都是江湖上旁門左道的知名人物。

    禮簿的第一頁寫著的正是這婚宴的主人：書乘允、劉星雨。

    字型工整而美觀，這寫字的人書法造詣可見一斑。

    可是，當嘉央秋措看到“劉星雨”這三個字時，他的心還是不由得沉了一下，就像是忽然被人推下了萬丈懸崖而體會到的那種失重的感覺。

    他忽然覺得很熱，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他已不能再看著這禮簿…

    他當然欣喜劉星雨還活著，也能接受劉星雨嫁為人婦，可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劉星雨嫁給的是魔教楚水邪魔天王書乘允！

    他的腦子忽然開始嗡嗡作響，他丟下那本禮簿，匆匆走出了琉光樓，他急需要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否則他絕對會窒息…

    ……

    空氣雖然很冷，可是嘉央秋措卻再一次感到了熱，呼吸再一次變得艱難，就像是他初到琉光樓時一樣。

    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覺，之所以又一次想起琉光樓，正是因為他現在已又一次走到了琉光樓的門口。

    他停了下來。

    劉星雨也跟著停了下來。

    她看了看嘉央秋措又看了看依舊被紅布包裹著的琉光樓，她的眼神忽然暗淡了下來，忍不住問道：“你也在懷疑我麼？”

    嘉央秋措沉默，他說過他相信劉星雨，可是當他看到這琉光樓時還是會忍不住想起那本櫃檯上的禮簿，忍不住會心中起疑。

    此刻，他的內心就像是有一隻鋒利的長矛在狠戳一個堅厚的盾牌，矛戳不破盾，盾卻也奈何不了矛…

    劉星雨輕輕嘆了口氣，道：“其實也怪不得你，這樣的事情本就很難不讓人懷疑…”

    她的目中閃過一絲失落，接著道：“所以我不會怪輕竹師伯，也不會怪我的師姐師妹，更不會怪你…”

    她的眼睛一直看著嘉央秋措，眼神中充滿了期待，她期待嘉央秋措能夠聽得懂她的話，也希望他能明白。

    嘉央秋措終於扭頭看了劉星雨一眼，當他的眼睛與劉星雨的目光交接的時候又很快地轉過頭去。

    他不習慣看著別人的眼睛說話，也不喜歡別人盯著他看，那種感覺總是讓他感到彆扭。

    現在，嘉央秋措的情緒已經稍微平復了一些，緩緩道：“我…我看到了一個禮簿，我只要一想到那禮簿就會忍不住…”

    劉星雨咬了咬嘴唇，輕聲道：“我知道…”

    她的目光轉向了琉光樓，接著道：“我也看到了那本禮簿，所以我纔會將我的臉蒙起來，只不過蒙起來好像也並沒有什麼用…”

    說著，她將臉上的面紗扯了下來。

    她如畫的容顏再一次暴露在了嘉央秋措的面前，可是嘉央秋措卻沒敢去看她。

    即便沒有去看，嘉央秋措的心也又一次忍不住“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在劉星雨的面前他總是太容顏激動，太容顏緊張了，他努力剋制著，這似乎比剋制任何慾望都難。

    嘉央秋措忽然嘆息道：“不認識你的人就算是站在他的面前，他都無法認出你，可是關心你想著你的人只要看到你的影子就會一眼認出的…”

    的確，他自己就是這樣，陸千夜也是…

    聽了嘉央秋措的話，劉星雨的心中終於感到了一絲暖意，這一絲難得的暖意就像是有人為她披了一件衣服，讓她在清冷的早晨不再感到寒冷，也慰藉了她多日來的委屈。

    或許，對於她來說，這真的已經足夠。

    她忽然苦笑道：“看來所有的人都寧願相信那本禮簿也不願意相信我…”

    她是笑著說的，可是她的眼神中卻是痛苦。

    嘉央秋措卻道：“我不相信禮簿…”

    劉星雨的心中涌起一股熱浪，她盯著嘉央秋措，等著他說下去。

    嘉央秋措輕輕嘆了口氣，道：“我其實…其實也不相信你…”

    劉星雨心中涌起的熱浪立時化作一口涼氣吐了出來。

    嘉央秋措接著道：“我向來只相信我親眼看到的東西。”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都沒有去看劉星雨的表情，他不敢看，也不忍去看，他知道自己的話無疑是有些傷人的。

    嘉央秋措第一眼看到劉星雨的時候就看出了她的善良，可是他卻沒有發現劉星雨的堅韌。

    劉星雨忽又苦笑著問道：“你只相信你親眼看到的東西？”

    嘉央秋措點點頭。

    劉星雨道：“那你相不相信你眼睛裏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