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刀客來說，曾經的失敗似乎永遠都是恥辱，嘉央秋措剛剛問出便覺得有些不妥。

    不料，關五卻只是淡淡一笑，道：“敗就是敗了，要怪也只能怪我那時的心太容易亂。”

    嘉央秋措聽著。

    關五看著高掛蒼穹的圓月，沉沉地嘆了口氣，道：“十年前，也是在這月圓團圓之日，我的妻子陪我來到了這片竹林…”

    他說到自己的妻子，目光之中忽然露出了痛苦之色，可以看得出他是在極力忍著…

    他接著道：“那日，公孫鬼邀我比刀，也是在這片竹林，我一生痴迷刀法，所以當然就在月圓之日應約而來。”

    梁小飛此刻也已走了過來，她忍不住問道：“那時你的妻子也一定是放心不下才陪你來的？”

    關五看著梁小飛，輕輕地點了點頭，微笑著嘆息道：“我真羨慕你們…”

    梁小飛的臉上忽然起了紅暈，道：“我們？”

    關五點頭道：“我羨慕你們今晚還可以一起走出這片竹林，而十年前卻只有我一個人狼狽地逃了出去…”

    說道這裏，他的目光也已變得暗淡。

    梁小飛道：“那你的妻子呢？”

    關五嘆息道：“她死在了公孫鬼的刀下…”

    梁小飛皺眉道：“你撇下她逃了出去？”

    關五點頭，他點了三下，每一次點頭看上去都比上一次要沉重得多。

    梁小飛似乎有些不可理解，問道：“你…你怎麼可以這樣！？”

    嘉央秋措卻忽然插嘴道：“每個人的選擇都一定是有原因的。”

    梁小飛扭頭瞪著嘉央秋措，用質問的口氣道：“什麼原因！？”

    嘉央秋措淡淡道：“旁人不知道的原因。”

    梁小飛冷笑道：“哼，什麼旁人不知道原因！我看只有一個原因！”

    嘉央秋措等著她的答案，他知道這樣的問題他即使不問，梁小飛也會主動說的。

    梁小飛果然沒好氣道：“我看那個原圖無外乎貪生怕死罷了，爲了自己苟活卻把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拋下！”

    關五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原本紅如重棗的臉，此刻竟也變得蒼白。

    他忽然嘆息道：“這位姑娘說得對，這件事一直像一根釘子一樣插在我的心裏，若是再回到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我寧願選擇我死！”

    梁小飛卻道：“只可惜十年前你選擇的是自己活著。”

    無論梁小飛用什麼樣的口氣在說話，關五也似乎絕不會因此而憤怒，他甚至希望有一個人可以指責他，有人指責反而會覺得好受些。

    他又嘆了口氣，緩緩道：“或許她愛我要勝過我愛她…”

    梁小飛淡淡道：“她若不是愛你深入骨髓，又真麼會為你而死？”

    關五點頭道：“當時我只想著我們能死在一起，卻沒想到她卻要我活著…”

    他看了看天際的明月，道：“十年前，公孫鬼用和今日同樣的辦法誘使我分心，然後他忽然揮出一刀將我砍傷，之後我夫妻二人合力也已不是他的對手…”

    梁小飛這次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聽著流年往事。

    關五接著道：“那時，我只是想著能與她死在一起，也不枉此生，沒想到她竟忽然使出全力，將公孫鬼纏住，並且拼命喊著讓我走！”

    梁小飛道：“所以你走了？”

    關五道：“她的眼神，當時她的眼神我至今都無法忘記，也從來都不敢忘記，她要我活著，要我好好活下去。”

    嘉央秋措也忽然嘆息道：“她的死是爲了你活著，你走只因你不想辜負她。”

    關五忽然抬起頭，看著嘉央秋措，他的目光很複雜，有無奈，有痛苦，更多的是對嘉央秋措給予的理解的感激…

    可是，他什麼都沒有再說，只有有一個人能夠感同身受，他就已不必再去證明什麼。

    對於關五來說，他豈非更願意十年前死得是他自己？

    這十年來，他豈非每一天都活在痛苦和自責之中？

    這樣的夫妻感情，活著的人豈非比死去的人更要痛苦？

    梁小飛忽然說不出話來，不僅如此，她還感到慚愧，對她剛纔所說的話，所用的語氣感到慚愧。

    她忽然覺得無論關五的刀有多麼厲害，他也是一個孤獨的人，他值得同情，更值得尊重。

    他活著，活著忍受痛苦，只是爲了妻子那最後的眼神，他爲了那眼神中的期待而活，爲了自己死去的妻子而活。

    梁小飛慚愧了好一陣子，眼睛忽然轉了轉，道：“什麼天下第二刀客，我看那公孫鬼除了會用些鬼蜮伎倆，根本算不得一個刀客！”

    關五苦笑著搖了搖頭，對梁小飛這樣機靈的姑娘，他也是絕不會生氣的。

    他忽然抬頭，對嘉央秋措說道：“今日一戰，實在是痛快！痛快啊！”

    嘉央秋措也道：“能與你比刀，實在榮幸之至。”

    關五卻道：“慚愧，慚愧…”

    他忽然嘆了口氣道：“關某告辭了！”

    嘉央秋措道：“到哪裏？”

    關五的身子已遁入竹林，他的聲音是從竹林中傳出來的：“天涯！”

    嘉央秋措道：“何處是天涯？”

    “魔教餘孽在何處，何處就是天涯！”

    關五的聲音已越來越遠…

    梁小飛的眼神卻越來越憂鬱，她為何而憂鬱？

    嘉央秋措看到梁小飛的眼睛，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了？”

    梁小飛的眼睛眨了一下，道：“沒什麼呀…”

    她的眼睛忽然轉了轉，抬頭看著嘉央秋措，問道：“你說我們今天若是也遇到像十年前關五那樣的情況，會怎麼樣？”

    嘉央秋措苦笑道：“公孫鬼已經死了。”

    梁小飛佯怒道：“我說的是假如。”

    嘉央秋措卻道：“事情只有在發生的時候纔會知道，假如是信不得的。”

    梁小飛不高興道：“你為什麼就不能說一句你也會爲了我去和公孫鬼拼命！？哪怕是騙我也好，就讓我悄悄的開心一小會兒不行麼？”

    嘉央秋措苦笑…

    梁小飛卻盯著蒼穹的圓月，喃喃道：“我到願意你能活著，那樣你就會永遠永遠都記著我，永遠永遠都把我放在你的心裏…”

    這一刻，時間似乎也已停止，天地之間，圓月之下，已只剩他們兩個人…

    時間停止的時候豈非總是美妙的？否則又怎會有那麼多的人希望把時間停留在人生中的某一刻呢？

    時間似已真的停止，因為他們都已忘記了一個人，忘記了陸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