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頭跟著山神爺，亦步亦趨地走進了這裂縫之中。眼前一黑，好在腳下還十分平坦，等眼睛剛剛適應了徹底的黑暗，就發現遠處有一道亮光。

    這道裂縫並不長。

    走出來之後，眼前是一道狹長的峽谷。這峽谷兩側，盡是剛纔看到的那樣懸崖峭壁，十幾丈高以上，就看不見頂峰了，全是雲霧繚繞。這峽谷規模也不算太大，走出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前方是一處狹隘的裂口，鑽過去之後，又是另外一處山谷。

    一處處峽谷走了過去。一開始，谷底還有些雜草和灌木，越往前走，峽谷之中越是荒蕪。前頭乾脆一片光禿禿，從峭壁到谷底，只有青黑色的石頭，佈滿奇怪的褶皺。菜頭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這地方好像是一個怪獸的肚腸一樣，自己和這隻老虎就是有待消化的食物，如此沒有盡頭地走下去，身上的精力就會一絲絲地流失出去，最後倒斃而亡。

    越往裏走，山谷裡的岔路越多，菜頭一度懷疑自己和這隻老虎只是在原地走來走去，這片大山就算再大，也不可能有這麼多地形地貌幾乎一樣的山谷。自己和老虎行走的速度已經很快了，十幾裡走了出去，似乎還是在一樣的地方兜圈子。

    可是偷眼觀看，那老虎的眼神極為堅定，完全沒有迷路了的無措感。而且它的腳步也極快，神情帶著一絲焦急，明顯是奔著一個目標在趕路。

    從小就在山中打獵的菜頭，記憶力和觀察力極為出衆，晉升築基之後，眼力也提高了不少。他終於發現，自己和這隻老虎的確是在兜圈子，只不過，他們每一次繞過一圈，這圈子就都小了一分。

    終於，圈子已經縮小到最開始的三分之一大了。轉上一個圈子，以他的腳力，只需要三炷香的時間。

    抬眼看去，四周仍然是佈滿奇怪褶皺的峭壁，前後左右盡是早已看膩了的青黑色。越走，菜頭的心裏竟然平白涌現出一絲絕望的情緒。只想一頭紮在這峭壁邊上的褶皺裡面，蜷縮排一道縫隙，再也不想動上一下。

    眼前四周的峭壁，竟然真像活動的腸子一樣，慢慢蠕動起來。菜頭輕輕用手觸碰了一下，竟然也是柔軟而有彈力的，還帶著溫暖的體溫。他自己甚至都感到奇怪，自己的心底沒有一點恐懼，反而舒心地靠在了一處石壁的凹陷處，慢慢蹲了下去。

    突然，那老虎停了下來，站在前方不遠處，衝着菜頭低吼了一聲。

    這刺耳的吼叫聲短促而響亮，在山谷之中迴響不斷，把菜頭本來麻木的神經一下子刺激得收縮了一下。他精神一振，連忙走到近前。

    只見那老虎在一處峭壁之下站住，抬起爪子，往上頭指了指。

    菜頭強忍著睏倦，拼命地抵抗著昏睡過去的誘惑，抬頭看去。只見頭頂也是青黑色的岩石，一眼看不到邊際。但就在他頂上二十多尺高的地方，生長著一朵粉紅色的東西。

    那些東西看上去還沒有人的巴掌大，如果不是顏色鮮豔，根本無法識別出來。

    此刻，那老虎也焦躁起來，忍不住躬身打起了哈欠。它低吼一聲，用頭去拱菜頭。同時自己也趴下身子，示意菜頭踩上它的身子。

    菜頭此刻才恍然大悟，這老虎把自己引來，沒有著急把自己吃掉，顯然是想讓自己跟著他來做一件事，一件它自己根本無法做到的事。

    他伸手推住柔軟溫暖的石壁，抬腳踩在老虎背上，那老虎用力弓起身子，把菜頭極力往上頂起。菜頭仗著自己有些修為，力氣不小，兩手支撐住峭壁的縫隙，身子一點一點往上挪動。

    奇怪的是，本來柔軟光滑的峭壁，竟然能夠支撐住他一百多斤重的身子，任憑他一點一點挪動了上去。

    終於，菜頭的手夠到了其中一朵粉紅色東西。他知道，除了花朵，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東西是這個顏色的。他沒有輕舉妄動，又往上爬了幾尺，把臉湊到近前檢視。

    這一看，嚇得他險些跌落下來。

    只見那粉紅色的東西，竟然是一隻人的耳朵。

    彷彿有一個人隱藏在這石壁之中，不小心探出了一隻耳朵露在外面。太白山之中靈芝也好，木耳也好，猴頭菇也好，菜頭見了太多山珍，但眼前這個東西，確實不是那些菌類，而是真真切切的一隻耳朵。

    見菜頭神色猶豫，老虎再次發出急促的低吼聲，示意他趕快動手。

    而正在此時，菜頭眼前的石壁竟然好像水波一樣，泛起了點點漣漪。緊接著，石壁裡面真的浮現出了一個人的臉。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的父親，老楊樹。只見父親還是自己小時候離開家那一刻的模樣，臉龐消瘦卻眼神堅定，狡黠之中另有幾分和善。那隻耳朵，正長在他的臉上。

    緊接著，父親從石壁之中伸出溫暖的手臂，笑著示意菜頭投入他的懷抱。

    菜頭心裏一軟，整個人也都軟了下來，兩手就要一鬆，迎上前去。

    突然，身下發出一聲高亢的吼叫聲，那隻老虎焦急之下，整個身子都撲上了峭壁，後背猛地一撞，震得石壁也微微一顫。

    這一下，把菜頭徹底驚醒，眼前的幻象雖然還在，但卻定格在了剛纔那一瞬。但剛纔在幻象的誘惑之下，身子已經失去了支撐，就要往下跌落。

    情急之下，菜頭伸手就拽住了那隻耳朵，然後整個人就掉了下來。

    半空之中，那老虎猛然一躍，硬生生用後背接住了他，這才與驚魂未定的菜頭一起跌落在地。

    本來老虎這種動物極為兇猛，撲咬跳躍是家常便飯一樣。顯然這隻老虎也是受了不知道什麼影響，行動能力明顯也弱了許多。

    但就是這樣，它還是勉強抬起前爪，撥弄了一下菜頭手裏的東西。

    菜頭定睛一看，那粉紅色的耳朵還在，無論是質感還是模樣，都與真人身上的一模一樣。只是斷口之處生出幾根肉色的根鬚，並沒有流出鮮血來。

    菜頭此刻從地上爬了起來，上下活動一下，身子沒有摔壞，這才放下心來。突然，他發覺，自己與剛纔不一樣了。

    那種看什麼東西都朦朦朧朧的睏倦感，完全消失不見，精神也好了許多。往旁邊的石壁看去，菜頭不由得吃了一驚，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