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離曾經也有過一段愛笑愛鬧，愛做些少女緋夢的青蔥日子。

    如今，胡離雖依然是個少女，但是青蔥卻棄胡離而去，且一去不復返了。

    胡離自記事起，便獨個兒生活在一片黑暗之中。天長日久的，習慣了也就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難過之處。應當說，胡離阿爹的才女教育進行得頗不錯，他請了個西席教胡離習字作詩，還吩咐墨墨有事兒沒事兒揀些話本子念給胡離聽，勢必要令胡離有一絲文氣由內而生。

    然則，文氣是生出來了，卻也勾動了胡離一腔綺思。

    那一天，胡離央著墨墨偷偷領胡離出府。

    胡離只是想領受一下，囚禁了胡離十五年之久的相府外面，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世界，是否真如話本子裡所形容的，三千紅塵，繁華如斯。

    為切合主題，更爲了重點突出“偷偷”二字，胡離特意著了男裝。卻不知除胡離之外，世人的眼睛均亮堂得很。

    京城裏有一間最大的瓦肆，喚作“三品樓”。

    所謂三品，一品美酒，二品紅顏，三品文采。可想而知，只此“三品”一經問市，何愁不引得各色才子佳人紛至沓來。

    胡離來得趕巧，這一日正值三品樓裡一月一度設擂擺臺，品評各色紅顏與佳作的日子。

    墨墨逛了一圈回來之後說給胡離聽，此次擂臺的評委不是別人，正是《華朝之音》上鼎鼎有名的公子羅珏與公子子期。

    胡離頗興奮，側耳聽著包間外頭絲竹嫋嫋，低吟與淺唱交相輝映，覺得今天果然沒有來錯。

    墨墨嘮叨一陣之後復又離去。

    胡離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啜飲杯中之物。

    店小二說這是玉液春，本樓專供，非王侯貴族不飲。

    胡離點點頭，笑了，這小二的意思是說胡離看著便像王侯。

    一高興，便喝過了頭。

    後來。

    再後來。

    真真是悔從中來。

    如果可能的話，胡離寧願胡離從沒出過府，這一世都囚在府裡做一隻安安靜靜的井中蛙，籠中雀。

    胡離不過踉蹌著起身，去尋個方便，拐角的片刻，幾道異常動聽的嗓音破空而來。

    一說，“如子期兄這般人物，偏早早地定了親，惜哉惜哉。”

    一說，“兄甚痛矣，弟此生只能與一病歪歪的瞎美人相擁而過，婉兮痛兮。”

    跟著，便有一道甚為熟悉的嗓音撲面而來：“不過家中表妹，自小指腹為婚，有她，方能穩住家中老父。至於紅顏美人嘛，那還不是要多少有多，一個瞎眼姑娘又能礙得了胡離什麼！”

    胡離狠狠踉蹌幾下。

    恰這時，幾聲戲謔凌空響起：“好標緻的小美人啊，陪爺玩玩可好？”

    胡離想笑，原來話本子裡總算有幾處情節沒有說錯。

    胡離急退幾步，似乎撞翻了什麼人。

    緊跟著，戲謔聲漸漸消了下去。

    胡離勉強扯出一抹笑來，對著那個被胡離撞翻的救命恩人說：“看在我是個瞎子的份上，別同我計較可好？”

    那一天，胡離第一次醉酒，第一次觸控到了繁華，第一次放聲大哭。

    誰能想得到呢，普天公認最聰慧的公子子期，竟是堂堂華朝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也罷，偏偏，他是胡離表哥，是胡離未來夫婿，是除胡離阿爹之外，唯一對胡離最好的人。

    你看過瞎子的眼淚嗎？

    胡離告訴你，其實和旁人也沒甚不同之處。

    當然，這一天還有許多個第一次。

    譬如，莫念第一次出現，第一次陪胡離說話。

    胡離蒙著被子哭得天昏地暗的時候，一陣風動，他來了。

    於是，胡離停止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