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陌聽話地僵在原地不敢動彈，疑惑的目光轉向雪音。雪音聳聳肩，表示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莫陌抓起自己一小撮頭髮，黑髮在雷克大陸雖然算是相當稀有，但也沒必要如此大驚小怪吧，其實要是沒有仔細看，他們和深棕髮色的人差別並不大。

    ‘會不會是他們有專為黑髮女孩設計的衣服？’雪音說出她的推測，‘以他們夫婦的個性，這還蠻有可能的。’

    彷彿要印證她說的話似的，凡迪諾太太從樓上拿了一個圓形盒子下來，塞到莫陌手上，‘你試穿看看。’她說。

    ‘等一下。’跟著從樓上下來的凡迪諾先生阻止了她。他是個瘦削的老先生，灰白的頭髮短而整齊，穿著一套裁縫師的工作服，脖子上掛了好幾條粗細不同的皮尺，腰部的皮帶環上掛了兩把剪刀。他銳利的目光看了莫陌好幾分鐘，接著他拿下皮尺幫女孩丈量尺寸，最後他一把搶回女孩手上那個盒子，跑到一旁的工作臺上，從盒子裏拿出一套黑色的衣服，默不吭聲地開始裁剪縫補。

    他修改衣服的動作既熟練又快速，流暢的像是在表演舞蹈，所有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直到他完成他的工作。‘到那邊穿上，再出來讓我看看。’他將衣服交給莫陌，指著一處用布簾圍起來的地方。

    ‘是。’莫陌順從地拿著衣服走進試衣間，花了點時間將那套黑色衣服穿在身上。老裁縫師將它修改的非常合身，好像是專門為她訂做似的，緊密細緻的布料有種高貴的柔順質感，她穿在身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不禁感到一陣心虛。但是當她怯生生地走出試衣間時，所有人，包括米勒，全都深深吸了一口氣。太美，太合適了！他們不禁在心中讚歎，簡直就像是從黑衣國度來的美麗公主。不過是換了一套衣服就能有這麼大的改變，連對服飾一向沒有特別興趣的磊伊得和英帕修，也對老裁縫師的手藝敬佩不已。

    ‘穿上這個會更好。’凡迪諾先生拉開一個櫃子，裡面滿滿地擺了許多樣式不同的鞋子，他拿了一雙黑色長筒皮靴給莫陌穿上。女孩很驚訝他竟然不用詢問就能拿出尺寸適合她的靴子。等她穿好，老裁縫師眼中唯一不搭調的東西也消失了，他繞著莫陌繞了幾個圈，像是在欣賞藝術品一樣。‘很好。’他說，原本一直緊皺的臉這時候放鬆下來，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

    ‘請問……為什麼要叫我穿這個？’莫陌微微拉高她的長裙說。

    老裁縫師沒有回答，他坐在一張椅子上，陶醉在自己作品的完美之中。

    ‘讓我來回答你。’凡迪諾太太捧著五六個盒子走過來，放在試衣間旁，‘艾佛特小姐，這些衣服應該都很適合你，你可以試穿看看。’她先向一旁的雪音說。

    雪音看莫陌穿了一件這麼漂亮的衣服，早就非常期待，拿著衣盒高高興興地走進試衣間。外面凡迪諾太太的話聲傳進來，她正在解釋為什麼會有這套衣服誕生，雪音一邊試穿著衣服，一邊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應該是十幾年前將近二十年前，那時候你可能還沒出生。凡迪諾和我出門辦事情，回家經過紅龍廣場，遇見一個騎馬的年輕黑髮女人向我們問路。她長得非常美麗，而且一副活力充沛的樣子。對了，她還應該是個喚獸師，因為她騎的馬匹上有喚獸師學院的烙印。她和你長得有些像，只是你看起來比較嬌小文弱。’凡迪諾太太回憶當時的情景說，‘我們回家後，凡迪諾一直對那女人念念不忘，因為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黑髮的女性，而且又是那麼美麗的一個人，他很快地以她為靈感設計出你身上那套衣服，並且經常和我一起到紅龍廣場，希望能再度遇見那女人，讓她能夠穿上它，可惜我們之後再也沒有看過那個女人。後來我們決定退而求其次，只要適合穿上這套衣服，其他黑髮女人也可以，但這麼多年來始終沒有人符合我們的要求，擁有黑髮的人實在太少……直到今天你來了，’凡迪諾太太眼中冒出狂熱的光芒，‘才讓我們完成了願望。這套衣服能被設計出來真的太好了，謝謝你。’

    ‘我很高興能夠幫上你們的忙。’莫陌說，然後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忍不住問，‘請問你們知道那個黑髮女人的名字嗎？她是不是叫菲歐娜？’

    ‘我們並不知道那個女人的名字。菲歐娜是誰？’

    ‘沒……沒事。我想應該也不是。’莫陌心想她從來沒聽瑞迪歐說過菲歐娜有來過貝託城，而且她母親只是普通婦女，也不可能突然變成喚獸師，他們說的黑髮女人應該是另有其人。

    磊伊得若有所思的看著她。‘你這樣穿很好看。’他走近她說，假裝自己拿著畫筆紙張在描繪她的畫像。

    ‘謝謝。’莫陌紅著臉笑了起來，‘凡迪諾先生設計的衣服真的很漂亮，難怪雪音一定要來這裏買。’她看著自己的裙襬說。

    ‘你媽媽長得和你很像嗎？剛剛聽你提到她的名字。’磊伊得繼揮動著不存在的畫筆，隨口問道。

    ‘嗯？你怎麼知道菲歐娜是我媽媽的名字？’莫陌覺得奇怪地問，但她立刻想起為什麼，吐了吐舌頭說，‘對，指導者有我們的資料。’她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微微的哀傷。‘菲歐娜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所以我不太記得她的樣子。不過我家裏有一幅她的小畫像，我覺得我長得還蠻像她的。’

    磊伊得點點頭說，‘你還記得橋屋的那幅畫像嗎？就是放在客廳那幅，你曾拿起來問我問題，我的老師和一個黑髮女人站在一起的畫像。’

    ‘記得。你該不會是想說……’莫陌覺得有種想法正在腦中成形，只是還模模糊糊的。

    ‘那畫裡的女人長得也跟你有些像，你說她會不會就是……’磊伊得等到莫陌露出想通了的樣子才說，‘凡迪諾夫婦在找的人！’

    ‘我媽媽！’莫陌同時說。

    ‘你媽媽？’磊伊得瞪大眼，‘怎麼會？’

    ‘我……我以為你的意思是……，對不起，我弄錯了。’莫陌發覺她犯下和剛纔相同的錯誤，菲歐娜沒來過貝託城，而且她也不可能認識大喚獸師歐汶．伊薩。

    ‘嗯……我想等伊薩回來之後可以問他，說不定他們真的認識。’磊伊得認真地考慮著。‘這件事還挺有意思的。’他接著說了一句，臉上有種等著看好戲的感覺。

    39.一朗尼

    ‘我好了。讓你們久等了。’雪音容光煥發地從試衣間走出來，將那幾盒衣服交給凡迪諾太太，‘這幾套衣服都太棒了！我好喜歡。請幫我送到喚獸師學院的舍宿。’

    ‘好的，沒問題。’凡迪諾太太說，‘這邊請。’她和雪音走進裡面一間小房間結帳。

    ‘請問……我的鞋子在哪裏？’莫陌在她們出來後問，‘我想換回我的衣服，可是找不到我的鞋子。’

    ‘為什麼要換掉？’凡迪諾先生突然站起來問，‘你對這套衣服不滿意嗎？’

    ‘呃，不，我很喜歡。’莫陌慌忙解釋，‘只是……只是……’她發現所有人都盯著她看，習慣性地低下頭，但後面的話卻卡在嘴裏說不出來。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米勒一副早就料到了的表情，‘小抹布是想說她很抱歉，她沒有錢買這套衣服，除非你們肯用一朗尼賣她，那或許她還出得起。’她不理會其他人的怒目瞪視，尖酸刻薄地說著。

    ‘是像她說的那樣嗎？’凡迪諾先生面無表情地問。

    莫陌頭依然沒抬起地說，‘是的，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不可能出得起二十可因。不過我也沒有打算用一朗尼買，那是她亂說……’

    ‘誰說這套衣服要賣二十可因的。’凡迪諾先生打斷她的話，‘你是騎馬來的嗎？’他走近她說。

    ‘是的。’莫陌回答。‘可是，凡迪諾先生，不管這套衣服要賣多少，我也沒有多餘的錢買。現在想想，我剛纔甚至不應該買那本書。’

    ‘一朗尼。’凡迪諾說，‘如果你沒騎馬來，我會賣你二朗尼。’他開始幫莫陌調整身上的衣服，沒注意到她張開嘴，一臉驚訝的呆滯表情。

    ‘一朗尼！凡迪諾先生，你瘋了嗎？你做的衣服怎麼可能只值一朗尼這種可笑的價錢！你衣服的價格應該是她一輩子也買不起的纔對呀！’米勒憤怒的指著莫陌大吼。雪音是貴族就算了，但是這個平民窮女孩憑什麼能穿和她一樣名貴的衣服，這是一種屈辱！

    凡迪諾沒有回答米勒，他認真在眼前的工作上，先是岔開莫陌的裙子，露出裡面緊身的皮長褲，再幫她束緊全身可能會妨礙到騎馬的地方，等到他完成時，整套衣服的格調完全不一樣了，變成一套方便行動的女性武士服。‘閉上你的嘴巴，嚴肅點。’他命令她道。‘很好。’他要求女孩站得挺直些。

    莫陌在圍繞著一朗尼打轉的思緒中默默地照做。最後每個人都揉了揉眼睛，因為他們眼前站著的女孩好像變了個人，雖然他們明明知道她還是莫陌，但藉由凡迪諾的巧手設計，黑髮女孩英氣勃發的樣子散發出另一種完全不同的魅力，讓所有人再度讚歎不已。

    ‘關於你的問題，米勒小姐，如果你願意等一套衣服將近二十年，我也可以只賣你一朗尼。’凡迪諾冷冷地說，‘但是我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可能也是個問題。’他豁達地接了一句。

    ‘我纔不在意錢的問題！’亞美莉亞．米勒尖聲道，‘再多錢我也付得起！我不能容忍的是我最喜歡的店，居然……居然用這種賤價賣衣服，如果每個人都買得起你們的衣服，那我穿在身上還有什麼特別可言！’

    ‘你是在質疑我的設計嗎？’凡迪諾的語氣沒有改變，但是連莫陌都聽得出他話裡的怒氣。

    ‘不……這個……’米勒有些被嚇著了，結結巴巴的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凡迪諾看著她的湛藍眼睛，嘆了口氣，‘你被寵壞了，米勒小姐。從你小時候起我就為你設計衣服，夫人第一次帶你來的情景我都還記得很清楚。你的才華與美麗我從不懷疑。但是你要記得，沒有平民，就沒有所謂的貴族，開闊你的心胸，你會得到更多。’

    ‘我知道了。’米勒咬著下唇平板地說。接著她往外走，門外女僕透過玻璃看到她，機警地幫她拉開門。她停在門前說，‘再見，凡迪諾先生，凡迪諾太太。’說完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離開。

    凡迪諾看著門口，再度嘆了口氣。

    ‘一套衣服竟然可以有兩種完全不同的樣式，而且和穿的人搭配的絲絲入扣，凡迪諾先生我真是太欽佩你了。’磊伊得覺得店裏氣氛不太對，於是藉由稱讚凡迪諾來打破沉默，不過他說的也都是真心話。凡迪諾先生很快就高興起來，‘對了，你們何不去試試我新做的男裝，它們很棒，我應該有幾套很適合你們。’他不顧磊伊得和英帕修的拒絕，硬是拉著他們去了二樓。

    ‘沒想到凡迪諾先生不只手藝好，推銷的功力也不差。’磊伊得苦笑著說。他們現在正坐在一家叫做‘紅龍之尾’的餐廳裡用餐。這家餐廳位在紅龍廣場旁一棟建築物的二樓，往下正好可以俯瞰整個廣場和外圍的大道。紅龍——也就是聖龍蘭帝——的巨大雕像設定在廣場正中央，鎮守著整座貝託城，它有如巨蟒一般的長尾巴恰好指著這家著名的餐廳。很明顯地，這也是這家餐廳名字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