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雷鳴(2)
下午四點三十分,酒店房間。
楊敏翹著二郎腿,饒有興致地在給自己塗指甲油,雖然她帶著耳機,但仍然時不時地抬頭看向衛生間的方向,因為鄧仕虎所打的這通電話對她來說著實有趣,一直比較“蔫”的鄧仕虎,現在卻是暴跳如雷。
“別說了,我說了別說了,好嗎?不行,不行!我說過了不行就是不行!”
鄧仕虎對著話筒已經喊起來了,不過聽到電話那頭的“固執”,他還是氣地一把抄起了玻璃牙缸就想要往地上摔去。要不是楊敏聽出來了不對勁突然站在了衛生間門口,鄧仕虎這胳膊可就掄下去了。
盯著鄧仕虎那氣得通紅的臉龐,楊敏立刻往門口的方向擺了擺頭,示意他“動作別太大”。雖然這個房間內沒有無線裝置,但是楊敏知道,這一杯子要是摔下去,絕對可以驚動附近“青焱”的人,這種“衝動”完全是沒有必要出現的,甚至於她都後悔讓鄧仕虎打這通電話了。
見到楊敏的表情逐漸凝固,鄧仕虎使勁壓著心中的火氣,對著電話低聲吼道:“絕對不可能!只要我還活著!你們就別給我做這白日夢!”
“啪!嘟嘟嘟……”
放下手機,鄧仕虎開啟了冷水使勁搓了兩把臉,楊敏也沒有發火,而是扔過去一條毛巾問道:“怎麼了?什麼事能把你氣成這樣。”
鄧仕虎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默默地說出六個字:
“他們想要離婚。”
“離婚?你父母想要離婚?”
楊敏咂了咂嘴,這話可真的是把她給嚇了一大跳,同時她也理解了鄧仕虎為什麼會差點失控,但她還是不解地問:“都半輩子了,沒法湊活湊活嗎?”
鄧仕虎緩緩搖著頭,把臉埋在了那條白毛巾中。其實鄧仕虎心裏明白,他父母總有一天會徹底鬧翻的,甚至於在去年春節的時候,鄧仕虎也勸過自己的父親“要不就離了吧”,可是讓鄧仕虎沒想到的是,父母竟然會在這個節骨眼選擇離婚!
這個“節骨眼”,指的並不是鄧仕虎現在的處境,而是鄧仕虎的大哥——鄧仕龍。
在追捕越境偷渡人員的任務當中,鄧仕龍身邊一條從小帶到大的警犬壯烈犧牲,看著那熾烈的鮮血染紅了這林海雪原,鄧仕龍覺得自己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名戰友、兄弟……那種切骨之痛讓他覺得自己彷彿失去了一個孩子,“喪子”的實感是那麼地肝膽欲裂……
正是在這種悲痛的折磨之下,鄧仕龍最近的狀態很不對勁,而他們的父母又在這個關頭鬧離婚,自然是讓鄧仕虎也氣得失了儀態。
回憶著和哥哥從小玩到大的一幕幕場景,鄧仕虎抽噎了。不過他知道楊敏就在身邊站著,所以不大好意思哭出聲音,在用毛巾偷偷拭去那兩行淚後,鄧仕虎抬起頭說道:“抱歉,楊隊,剛纔我……”
“咳咳。”楊敏沒有接話茬,而是輕輕頷首笑道,“你叫我什麼?”
看到楊敏這嫵媚又調皮的表情,鄧仕虎無奈地咧嘴樂了起來,“老婆、老婆行了吧!唉……你啊……行了,我沒事了,剛剛不好意思!”
“不錯,調節的很快,如果你要是沒辦法走出來的話,我都要考慮是不是把這事寫在報告裡了。”
“哈哈哈,我是誰啊!這點小事能阻擋得了我?”
雖然鄧仕虎嘴上這麼說,但他心裏還是放心不下哥哥那邊,於是便假裝沒事的樣子拿起手機給鄧仕龍編輯起了資訊來。楊敏知道鄧仕虎還在壓著情緒,這種狀態對於接下來的任務來說無疑會是一個定時炸藥,在這麼高壓力、高集中力的環境之下,偵查員的思維如果稍有緩遲,哪怕是半秒、哪怕是一個眼神的遲鈍、哪怕是額頭嚇得突然一緊……都有可能給這次任務帶來致命的後果。所以楊敏要做的,就是讓鄧仕虎在短時間內徹底放下這股情緒,而最有效的方法嘛,自然是……
楊敏回到沙發上,“啪”地點燃了一支菸後輕聲喚道:“對了,咱們打個賭吧,你的小女友還在生氣呢。”
鄧仕虎聽到前半句的時候本想回句“好啊”,但聽到這後半句,差點嚇得他從衛生間裡衝出來,不過這種發憷的感覺也就一閃即逝,鄧仕虎接著洗了兩把臉,心想道:“又用這招逗我,老子纔不吃這一套!”
他輕咳了一聲,便走出來倚著衛生間的門框淡淡說道:“不可能,文婷每次就是鬧鬧而已,你以為她那麼不懂事嗎?”
楊敏知道鄧仕虎現在的模樣是狐假虎威,她就像看透了鄧仕虎似的,盯著鄧仕虎的眼睛是一眨也不眨,與此同時還慢慢吐出了一團煙霧、柔媚地說道:“如果我贏了,你要吻我,伸舌頭的那種。”
楊敏此刻的神態加這語氣讓鄧仕虎的後背瞬間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不自主地換了個姿勢,故作鎮定般地說:“這、這是在考驗我嗎。”
“哈哈哈哈。”楊敏知道鄧仕虎怕自己,因為鄧仕虎現在都已經不敢正眼往這邊看了,楊敏拖著下巴,一臉頑皮卻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純屬無聊。”
光聽楊敏的聲音,鄧仕虎都覺得摸不到她的底,更別說這如魚似水般的作態了。
“這個女人……真的是越來越看不懂了!”雖然心裏這麼想,但鄧仕虎還是裝出一個無賴的表情,用軟硬不吃地語氣說道:“不賭!”
“呦呵,不敢了吧。”
“是,不敢不敢,你們‘那’的人膽子都大,這我比不了!”
楊敏知道鄧仕虎指的是禁毒中隊,她抿著菸嘴使勁吸了一口,說:“我這才哪跟哪啊,根本不算什麼,你就受不了了?”
聽到楊敏說的每句話,鄧仕虎總是覺得她在隱喻著什麼,不過可能也是基於對楊敏的畏懼,所以鄧仕虎不敢再往下接話了。他“嘖嘖嘖”地搖著頭,從冰箱裏拿出兩罐啤酒,主動拉開了一罐遞了過去、同時轉移話題地聊道:“對了,你們那個、那個‘毒王’,是叫吳勝利對吧?”
楊敏抬手對鄧仕虎碰了下酒罐,她可沒想到鄧仕虎會突然聊這個,於是點頭應道:“對,吳頭,怎麼了?”
“那他……現在還、還在……”鄧仕虎在空中比劃了個圓圈,“從事這行嗎?”
楊敏仰頭喝了一大口啤酒,淡淡地說:“在。”
“唔……那我怎麼從來沒聽你們李隊提起過?”
只見楊敏再次托起了下巴,雙眼有神卻又似沒光彩地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說道:“吳頭回到他應該回到的地方了。”
“什麼意思?”
鄧仕虎皺起了眉毛,表示不大理解。楊敏沒有回頭,就這麼盯著那璀璨的燈光輕聲說著:“吳頭是軍人,在進大隊之前,他就已經是‘兵王’了。”
“哦……這樣啊。”不過鄧仕虎好像聽出了什麼漏洞,便歪頭接著問道:“等一下,大隊?不是中隊嗎?”
“吳頭去的是全國第一線,真正的第一線……”
說到這,楊敏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傷感,而且面色一下子就變了。她輕抿了一口酒,似乎陷入了什麼回憶,“那裏是全國少有的大隊級。”
“隴市?”
“恩,隴市。”
鄧仕虎知道楊敏心裏有事,因為“隴市”這兩個字彷彿包含了楊敏的某種寄託,在她說出來之後,這份寄託也變隨之消散了。她的小動作和神情變化太過明顯,可鄧仕虎並不是個會哄人的男生,所以這時候他能做的也只有扯別的話題,“‘兵王’啊……那這吳頭不會是技術兵種吧?”
楊敏笑著搖了搖頭,“不是。”
“難怪了。”
“難怪?難怪什麼?”
“難怪你上次那麼問我哥唄。”
“哦!嘿嘿!”楊敏輕笑了幾聲,她主動跟鄧仕虎碰了碰易拉罐,面色也紅潤了許多。喝完這口,她往菸灰缸裡倒了一點酒,滅掉了那沒有完全抿掉的菸頭。
而鄧仕虎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對吳勝利感了興趣,他起身坐到了楊敏旁邊的椅子上,接著問:“那他是又回部隊了?”
“算是吧。”楊敏說著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雖然現在她穿著寬鬆的睡衣,但是那柔中帶媚的曲線仍然讓鄧仕虎嚇得趕緊移開了目光。
楊敏見狀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再調侃他,“具體的政策我也不知道,但是在我們心中,他既是‘兵王’,又是‘毒王’,總之就是個傳奇!現在應該已經出院了。”
鄧仕虎忽然一驚:“出院?怎麼了?”
“你應該知道吳頭歲數很大吧?”
“知道,略有所聞。”鄧仕虎點點頭,“不會是摔倒哪裏了吧?老年人的骨頭很脆的!”
“去你的!”楊敏話起手落,直接一掌就砍向了鄧仕虎的喉嚨,要不是鄧仕虎反應快用手腕擋住了,這一下可是要吃不少虧!只聽楊敏怒嗔道:“瞎說什麼,吳頭還在第一線!”
“什麼!”
鄧仕虎輕輕推開了楊敏的手掌,他雖然不知道吳勝利的具體年齡,但是傳聞總是聽過一些的,無論是那個版本,都能讓他肯定一件事,那就是:吳勝利是個老人。可是高層領導也不傻,能讓一個“老人”在這麼高壓、高風險的環境下繼續留在第一線,這當中除了吳勝利本人的堅持之外,肯定還有拿得出手的過硬本領!
楊敏一把攥癟了那啤酒罐,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鄧仕虎,說道:“你以為他‘兵王’的名號白當的?”
鄧仕虎吞下一塊唾沫,激動地問道:“那他、那他是和二十幾個人在飛機上搏鬥受傷了嗎?”
“你!你是看電影看多了吧!搏鬥你妹!”
“‘兵王’不都這樣嗎?”剛說出這句話,鄧仕虎便看到楊敏那能殺死人的白眼,後半句話也就越說聲越小,“非、非技術類的兵王……”
楊敏搖搖頭,她轉著手中的煙盒、深撥出一口氣,之後語氣崇敬地說著:“沒有啦,他去、去……就是去做他該做的事了,當然最後他成功了,就是以他現在的身體,呃……成功了。或者說我們都知道他會成功,也在等他成功,這你明白嗎?”
鄧仕虎一臉膜拜地晃了晃頭,“啥意思。”
“你這頭傻虎,我真是懷疑你物件怎麼能看上你!”
“啊,這句話文婷也說過!不過我不是傻虎,飛虎纔是傻虎,我是大……”
“停停停!一提起你物件嘴就停不下來是吧!”
“沒、沒有啊。”
“哼……”楊敏正過頭,神色又多出了幾分崇敬:“這是一個復仇者的故事,你確定你有興趣聽?”
自古以來,有關復仇的故事總是讓人慾罷不能,這也是所有主旋律題材作品的核心理念。鄧仕虎作為一名有點中二的大男孩來說,自然也對這麼充滿著故事性的話題抱以期待,就在他不停地點著腦袋說“非常有!”的時候,手機鈴聲突然從衛生間響起。
鄧仕虎愣了一下,而後飛快地跳起:“我哥給我回電話了!”
可是他卻沒有注意到,就在手機響起的那一剎那,楊敏在強忍著笑意,她假裝託下巴的動作實際上是爲了把嘴給遮住。
看到螢幕上的來電號碼是那串刻在心裏的數字時,鄧仕虎沒有因為這不是哥哥的電話而失落,反而心中倍感甜蜜,他迫不及待地將手機貼在了臉頰上,叫出了那個溫暖的名字:“喂,文婷!”
可是唐文婷並沒有如鄧仕虎所想會柔聲說什麼,反而這怒吼般的兩個字差點撕裂了鄧仕虎的耳膜,“混!蛋!”
鄧仕虎一臉詫異,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了能惹唐文婷發這麼大的火,於是詫異地問道:“怎、怎麼了?”
“去死吧你!嘟嘟嘟……”
唐文婷再罵一句後就直接結束通話了電話,空留鄧仕虎一臉不知所措地站在在鏡子前。
“文婷?文婷!喂、喂!文婷!”
話筒裡傳來的只有那冷漠的“嘟嘟”聲,這和鄧仕虎慌亂的心跳聲形成了鮮明對比。
緊接著,楊敏從屋裏傳來的狂笑聲讓鄧仕虎反過了味,他一個箭步就衝了出去,對著笑彎了腰的楊敏大吼道:“怎麼回事!你、你、是不是你、你又幹什麼了!”
“我、我……哈哈哈哈哈!我什麼都沒幹啊……誤會、誤、誤會……哈哈哈哈!”
然而楊敏這樣子不可能讓鄧仕虎相信她什麼都沒幹,他衝過去一把抓住了楊敏的肩膀邊晃變問:“什麼誤會?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我……哈哈哈哈哈……我發錯資訊了……”
“資訊?什麼資訊!”
“我、我本來要發給別的號的,但是收件人那塊預設的是你小女友,誰讓你打完電話不刪的!”
“什麼意思?你、你要發給別人的資訊卻發給了文婷?”
楊敏控制著自己的笑意,使勁點了點頭。
“那你發的到底是什麼?讓她那麼生氣!”
“沒什麼。”楊敏若無其事地聳著肩膀,“就是幾張咱們的合影而已。”
“你!啊啊啊!你!你你你!楊、楊……你這個混蛋老婆!今天我要好好收拾收拾你!”
楊敏裝作害怕的樣子推開鄧仕虎,一下子就跳到了床上,還不斷跳來跳去地挑釁道:“來啊來啊來啊!”
鄧仕虎不管那麼多,氣地就撲了上去,他也不知道要把楊敏怎麼樣才能解氣,但是聽到她的笑聲鄧仕虎那氣就不打一處來,所以他拿起一個枕頭,對著楊敏的腦袋就糊了過去……
這棟酒店的隔音雖然很好,但是楊敏和鄧仕虎那“瘋狂”的打鬧聲還是能傳出去一絲半縷,“駐紮”在樓下房間的小弟聽到了“美人蠍”的嬌哼聲,只顧得“嘿嘿”傻笑,即使口水流到了手背上他都沒有注意到,因為此刻他在進行著無盡的幻想,幻想著和“美人蠍”獨處一室的是自己……
唐文婷之所以會對鄧仕虎發這麼大的火,的確有楊敏誤發短信的這個原因,不過更根本的原因卻還是因為趙冬雲。十五分鐘之前,唐文婷去行政樓衛生間拿到了SD卡,之前她把接收器貼在了衛生間隔板的頂簷上,在決定這個位置的時候她摸了摸頂簷上的土,厚厚的一層灰證明這個位置是保潔清理的死角,所以接收器安放在這裏也比較安全。
本以為自己的“漁網”裡會收穫滿滿,誰知道在唐文婷快進聽完兩個多小時的音訊資料之後,竟然發現是一無所獲。趙冬雲在辦公室只談工作,一點私事都不會涉及,就更不要說和“青焱”有關的情報了。
掛了鄧仕虎的電話之後,唐文婷沒有通知王金磊現在的計劃進度,而是直接衝向訓練館,畢竟此時能給她出謀劃策的,只有李飛虎了。在訓練館的嘈雜聲之下,唐文婷絲毫不在乎他們的談話會不會被別人聽到,對李飛虎說完了趙冬雲下午的日常之後,她氣地一腳高鞭腿倒在了沙袋上部,“嘭”的一聲悶響,這沙袋開始“嘎吱嘎吱”地晃了起來,可見唐文婷的這一腳力度著實之大。
聽完唐文婷分析,李飛虎下意識地認為趙冬雲應該不是“鼴鼠”,但是他也沒法解釋趙冬雲和“青焱”小弟會面那件事,所以反過來想,如果趙冬雲真的是“鼴鼠”,那麼這幾段音訊檔案只能引導向一個可能。
“他肯定是在有意地躲著什麼吧,辦公室這種地方,隔牆有耳。”李飛虎把搖晃的沙袋扶正,表現出一臉的滿不在乎。
“躲,那我還能去哪查?總不能24小時跟著他吧!”
“文婷,這種事你知道的,不能急。”李飛虎一套組合刺拳對著沙袋就轟了過去,趁著吐氣間歇的時候他繼續說道:“該來的,肯定會來的。”
唐文婷插著腰,她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放棄調查,就算趙冬雲不是“鼴鼠”,那她也要找出來不是“鼴鼠”的證據,儼然一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態度。
“那我現在……應該做什麼?”
“應該做什麼?”李飛虎沒有回頭,只是鎖定了蕩過來的沙袋,然後直接右膝蓋一提、翻胯就是一腳側踹懟了上去。
“砰!”
這聲悶響比剛剛唐文婷的邊腿聲音要大的多,而沙袋就像是小孩玩的布娃娃似的,在被踹出了一個近乎對摺的角度之後便斜飛了出去,李飛虎盯著沙袋悠上去又落回來的角度,他抓準時機,再度一個轉身外擺腿踢在了沙袋中部,悠下來的慣性和前方的衝擊力讓沙袋突然制動在了原地,擺動十分之小。看上去這一腳並沒有什麼力量似的,但是沙袋架的瘋狂震動足以證明是它們洩掉了這擺腿的大半能量。
“呼……文婷,等機會吧!”
聽著沙袋架“嘎嘎吱吱”的震動聲,唐文婷盯著這一動不動的沙袋,緩緩點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