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裏的氣氛，一向都是壓抑的。

    李蕭不喜歡氣氛壓抑的地方，老老實實把車停在停車位上，就在車裏，玩著手機，等寧小夕出來。

    剛纔那個周振華，他壓根就沒放在心上。

    要是把一個將乞討、詐騙、碰瓷三者合為一體的老敗類當回事，除非他的腦子被門擠了。

    但是越不去想，偏偏某個名詞越是往他腦子裏鑽。

    “T藥劑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帶著巨大的疑惑，開啟瀏覽器直接搜尋，然後就是一大片古怪的結果資訊出來，甚至連某著名喪屍電影的簡介都有。

    “我真是有病纔會相信那種鬼話。”

    低聲暗罵一句，關掉手機，推門下車，就像活動活動筋骨，扭頭的瞬間，一個熟悉身影從視野中路過，進入了門診大樓。

    李蕭整個人頓時僵在原地。

    怡姐！

    是怡姐推著輪椅上的老孃，進了醫院。

    李蕭幾乎是下意識的抬腿邁步，奔著醫院的門診大樓而去。

    內科診療室的房門外，透過門上的豎長條玻璃，可以清楚看到怡姐的背影和輪椅上那一頭雪白的髮絲。

    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手拿兩張報告單，微微看了片刻，點頭笑笑：“檢查結果還不錯，老人的情況比較穩定，上次開的藥應該快吃完了吧。再開一個療程的，回去好好休養就行。”

    說話間，醫生拿筆就要寫些什麼。

    怡姐抓著輪椅的手微微一緊。

    “大夫，您上次開的藥，我們家裏還有一半呢。”

    “還有一半？”

    醫生的手頓住了，抬頭看向怡姐，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

    身為一名心血管方面的主治醫生，只看病例，也能大概猜想出眼前患者的用藥量，明明該是到快吃完的時候了，怎麼可能還有。

    “病人家屬，我得提醒你，老年人的身體狀況可不是我們表面上看著沒事，就真的萬事大吉。我開的藥，必須定時定量吃，才能起到功效。千萬別爲了省錢，就私自減少藥量，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你明白嗎？”

    “明白，明白。”

    怡姐被醫生訓斥的頭都不敢抬起來，但有些話真的不能不說。

    “大夫，您、您看有沒有和您上次開的藥效果一樣，還、還稍微便宜一點的？”

    怡姐支支吾吾的一句話。

    醫生無奈地嘆口氣，就憑這句話也能明白，眼前的病患家屬不是爲了省錢才減少藥量，是真的沒錢才把一個療程的藥品，放到兩個療程的時間上去吃。

    可醫院又不是慈善機構，醫生也不能因為誰的家庭情況差，就開個劣質藥品敷衍了事啊。

    “病人家屬，我給你開的這款江中製藥出品的特效藥，是目前國內在治療老年人慢性心血管疾病方面，效果最好的。別的藥也可以開，但是我不建議給老人服用，因為藥品產生的副作用不同，只會加重老人的身體負擔。藥，我先開出來了。拿不拿，你們自己看著辦。”

    提起筆刷刷點點，寫下幾個字，隨手把病歷本遞到怡姐的手上。

    該說的話都說了，後面還有那麼多病人等著，哪有時間在這和一個病人探討便宜藥的問題。

    怡姐攥緊了手裏的病歷本，失魂落魄的推動輪椅向後轉。

    老孃皺巴巴的手抬起來，輕輕釦在她的手背上。

    “安怡啊，別愁，我一個瞎眼老太太都這把年紀了，吃再好的藥也是浪費。別花那些冤枉錢了，咱回家吧。”

    “娘，您說什麼呢。咱有錢，買了藥就回家。”

    怡姐安慰著老孃，左手放在貼身的衣兜上，那裏揣著個信封，正是上次李蕭送來的錢。

    她沒敢告訴老孃，更不想動用那裏的一分錢。

    可現在……

    走出診療室門的一剎那，怡姐愣住了，看著傻呆呆站在門口的那個人，一種難言的情感瞬間爆發出來。

    要不是因為這個傢伙，她和老孃又怎麼會生活這麼艱苦。

    那一刻，她真想死死抓住李蕭的肩膀，嘶喊著求老天讓這個人把王超換回來。

    “安怡，怎麼了？”

    老孃抬起頭，渾濁的雙眼正對上面前的李蕭，一雙手卻是緊張地向身後去摸索，等摸到怡姐的手臂時，臉色才稍顯放鬆。

    怡姐回過神來，忙不迭輕聲開口：“沒、沒事，娘，咱們走。”

    怡姐推動輪椅，轉彎繞開李蕭。

    她不想和這個人說話，哪怕是說一個字，都是在透支她的情感，刺激她本就脆弱的心靈。

    李蕭沒敢動。

    剛剛在樓外看到怡姐和老孃，完全是無意識地追過來，可真正看到滿面慈祥的老孃之後，他害怕了。

    面對再強硬的敵人，都無所畏懼的火鳳，此刻，內心止不住的顫抖。

    他害怕、他不敢去面對。

    眼睜睜看著輪椅從身邊走過，牙齒咬得嘴唇發白，顫巍巍呢喃出一個字：“娘。”

    聲音低不可聞，可坐在輪椅上的老孃突然抬手，一把抓住怡姐的胳膊。

    “安怡，我聽見超子喊我了，是不是超子回來了？超子？”

    渾濁的雙眼睜大起來，老孃幾乎是半個身子供著，扭頭四處呼喊兒子的乳名。

    怡姐強撐起來的堅強瞬間垮塌，淚水奪眶而出，卻是帶著巨大的憤恨目光，扭頭看向李蕭。

    如果可以，她真想當場怒吼一聲“滾”！

    眼前這個人已經給她的家庭帶來滅頂之災，還嫌不夠嗎，為什麼又要來打擾她和老孃的安寧生活。

    滾啊，你快滾啊！

    “超子在哪呢，超子是不是回來了，我真聽見了，安怡，我真聽見了。”

    怡姐的無聲怒吼和老孃急切的呼喚交織在一起，李蕭心如刀絞，猛然轉身，一步跨過去，噗通一聲，直接跪在了輪椅前面。

    “娘，我是蕭子，我也是超子。我、我錯了。”

    一聲我錯了，男兒淚水譁得下流淌下來。

    這句憋在心底裏足有一年多的愧疚話語，終於在這時候，對著最該說的人，說了出來。

    李蕭一頭磕在地上，再也不想起身，哪怕是老孃現在就揮手打死他，他也認了。

    周圍人全都是被這奇怪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

    怡姐死死撐著輪椅，真是使出來畢生的力氣，堅定邁步，只想推著老孃儘快離開這裏。

    可下一刻，老孃卻是按住她的手，渾濁的雙眼直視前方，嘴唇哆哆嗦嗦好久。

    “你是蕭子？超子沒和你一起回來，對不對？”

    顫巍巍的一句問話，就像是炸雷一樣，轟得下炸響在李蕭腦海裏。

    “娘，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李蕭跪在地上，一掌接一掌抽打在自己的臉上，周圍所有人的心都像是被一起抽動了似的，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眼前這一幕給他們造成的心理衝擊了。

    哪有人自抽耳光，是奔著把自己給抽死的架勢去的。

    路過的小護士實在看不下去了，眼眶紅紅的，忍不住想邁步上前去攔住李蕭。

    可就在這時，一隻蒼老的手臂緩緩前伸，突然摸在李蕭的頭頂上。

    李蕭頓住了，愣愣地抬頭看過去，就能看到老孃渾濁的雙眼中，有淚水不斷滑落。

    那隻蒼老的手，從他的頭頂緩緩滑動下去，輕輕托住他的臉頰。

    “你就是蕭子啊。超子沒回來。你能回來，也好。能回來，就好。”

    這番話說出來，老孃好像瞬間蒼老了許多似的，坐回到輪椅上，長出了一口氣：“安怡，我累了，咱回家吧。”

    “嗯，娘，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