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乾站在樓梯上，回頭打量一眼，見她頭髮有些凌亂，臉色有些蒼白，白色的衣衫很多褶皺，並且很明顯有幾塊汙漬，手臂上有一塊淤青的瘢痕，分明可以看出當時掙扎的痕跡。

    幸虧那大漢把她帶到了這裏，也幸虧是這小姑娘出手了，不然,這織子就要吃大虧了！

    陳乾想告訴織子，柳長君這次也來了，去找找他，跟著他一起，會安全一些。不過，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好在。今天遇見了，以後應該還有機會。

    “你們男人怎麼都一個德行，見到美女就挪不動步子！”管雨佳“噔噔噔”衝下來，來拉陳乾的手，“瞧你這點出息！”

    “我要看美女，看你不就得了？”陳乾有些好笑，這女孩自己現在就已經長得就夠禍國殃民的，長大了還不知怎麼的，怎麼還嫉妒起別人來了？

    “你們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守著一個，瞅著一個，還以為我不知道！”

    織子正在服務檯拿鑰匙，聽見他們的對話，抬頭對他們笑了笑。

    上得樓來，管雨佳推開房門，情緒依然很激動，胸口上下起伏著，憤憤說了句：“都是垃圾，該死！”

    “嗯？”陳乾不明白，這是說誰呢？

    “該死，你們都該死！”管雨佳臉色漲紅，氣咻咻說道，“這些人怎麼這麼壞！”

    陳乾如果到現在，還不知道管雨佳是一個很特別的人，那麼，他真的就是傻掉了。在城門口，明明實力強橫無比，卻偏要裝出弱女子的模樣，無巧不巧奔向自己，肯定是有原因的，她一定是帶著某種目的來接近自己。

    雖然跟她打交道時間不長，但也可以看出，她還是一個單純的小女孩，嫉惡如仇，而且不善於掩飾自己的情緒，也許自己能夠影響她，改變她。

    陳乾掩上房門，斟酌著說道：“你聽說過一個著名的心理學實驗嗎？這個實驗叫斯坦福監獄實驗。心理學家飛利浦先生搭建了一個小型監獄，他招募了二十四名志願者，將他們分成了兩組，一組扮演獄警，一組扮演犯人。這些人本不認識，更談不上仇怨。這個實驗原本計劃十四天，可是隻進行到六天，這個實驗被強行終止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管雨佳搬來一張椅子，大馬金刀地坐在陳乾面前：“你是老師？平時也是這麼講課嗎？你想說什麼，痛快點，沒心情跟你捉迷藏！”

    “因為，這些扮演獄警的志願者，肆意折磨扮演犯人的志願者，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他們的手段達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連菲利普先生都沉浸在角色之中，無法自拔！還是一位參觀者強烈建議，取消了這個實驗。”

    管雨佳也有些動容：“怎麼會這樣？”

    陳乾沒有回答管雨佳的問題，自顧自說道：“這個實驗之所以有名，就在於它深刻地揭示了人性。就是，你永遠不要試探人性的底線，這個底線可能低到你無法想象。當一個人沒有了外在的約束，在這個失控的環境中，缺乏約束的人性是多麼自私、醜惡、殘忍。不要寄希望於人的道德和修養的自我約束力，世界的文明的發展過程，無不證明，一個沒有權利、沒有法律、沒有秩序約束的社會，有多麼可怕！”

    管雨佳張大嘴巴，瞪大眼睛，吃驚地看著陳乾：“你是說，所有的錯，不是這些外來的追夢者，而是極夢城的錯？”

    陳乾不置可否，他不知道這些話最終效果如何，他在反思，究竟有沒有必要對這個小姑娘說這些，如果要說，又應該對她說些什麼。

    “你聽到沒，我在問你話呢！”

    陳乾自言自語接著說：“一個壞秩序，也好過沒有秩序。”

    管雨佳將右手食指放到了嘴裏，若有所思地說道：“極夢城應該是有秩序的，城主建城之初，就提出了約法三章，並且組建了城防隊巡邏執法，可是，還是發生了這些無法無天的事情！”

    “是呀，這裏的確有一個秩序。”

    管雨佳歪頭想了一會，突然似有所悟，變得高興起來：“這不是極夢城的錯！還是因為這段時間，進入極夢城的追夢者太多，致使管理出現了漏洞，造成了秩序的混亂。”

    “你說的這一切，都有道理。但是，最根本的原因在於，這裏有一個壞秩序。”

    “嗯？”

    陳乾耐心地解釋說：“建造極夢城的目的是什麼？”

    “提供給追夢者以極致快樂的夢境啊！”

    陳乾輕輕一笑：“可是，這些需要付出代價的！”

    “五十個夢晶的確有些貴，可是，你不知道，造夢師協會需要付出很多東西，成本也是很高的！”管雨佳理直氣壯地說。

    “你知道夢晶是怎麼來的嗎？”

    管雨佳搖搖頭。

    “每一枚夢晶，就是一個年輕的生命。”陳乾不知道她是沒有去過夢晶農場，還是因為不記得在夢晶農場的經歷。

    “你說什麼？怎麼會這樣？”

    “你知道不知道，這個築夢空間有夢晶農場？”陳乾說完這話，自己就後悔了，這可是完全暴露了自己是一個覺夢者啊！

    管雨佳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點點頭：“我聽說過，追夢者在夢晶農場打工，賺錢，到極夢城來消費。可沒有聽說，一個夢晶就是一條命啊！”

    “你在極夢城見過殺人嗎？人死了變成什麼？”

    “沒有啊，極夢城不準殺人，實在氣不過，就像今天一樣，打斷兩條腿，就行了，反正，只要是有錢，買一杯蘊魂湯，喝了就會好起來，也不是大不了的事，誰敢在極夢城殺人？”

    陳乾沉重地說：“可是，建造夢晶農場的目的，就是爲了殺戮！”

    “那麼你也殺人了？”管雨佳問，“你身份木牌上有好多夢晶，是不是也殺過很多人？”

    陳乾點點頭：“雖然是爲了生存，但我也痛恨我自己。但是，我更痛恨這個造就我成為殺人狂魔的築夢空間！”

    陳乾詳細地講述了夢晶農場的情況和自己的見聞，把管雨佳聽得目瞪口呆。

    “你說的都是真的？”

    “小妹妹，你知道，在城門口，我為什麼不救你？這樣的事情，我也是看不慣的。不是我不想救你，實在是這裏的環境太險惡了！”

    管雨佳咬著嘴唇說：“這跟極夢城有什麼關係？”

    “一個是生產，一個是消費。這就是一枚硬幣的兩面，生產是爲了消費，反過來，消費又刺激生產。你說，極夢城和夢晶農場不是一家的，我能相信嗎？”

    “這——”管雨佳想了想，抬頭說道，“可……”

    “你想說什麼？”

    管雨佳問：“你不是說過，一個壞秩序，好過沒有秩序，是嗎？”

    “是的，極夢城比夢晶農場好的太多。但是，往往壞秩序的建立，都是別有用心的，是出自維護自身利益的基礎上的。你看，用工市場明目張膽招攬你，你也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我們這家福緣，為什麼收費這麼高，可還有人來住。他們在保護誰？他們為什麼敢這樣做？”

    “你不知道，他們——”管雨佳剛想說些什麼，忽然用手掩住自己的口。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是說他們有權有勢，極夢城城主也畏懼他們三分。可是，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這難道不是一個壞秩序？極夢城打著為追夢者服務的旗號，本質上還不是爲了獲取夢晶？這不是爲了掠奪年輕的生命，又是什麼？你看，極夢城裏，那些年輕的生命……”

    “他們該死！”管雨佳咬牙切齒說道。

    “是的，有些人暴露出人性的醜惡，”陳乾突然站起來，揮舞著手臂，提高了嗓門，“可是，是誰把這些年輕人騙進來的？是誰營造了這個人性墮落的環境？又是誰利用這個環境，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誰在踐踏這個文明的世界？誰是主謀？誰是幫兇？你們到底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