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快進屋吧，洗個熱水澡就不冷了。”李媽過來抱住她的肩，從背後擋著寒風，推著她進了屋子。

    九璃彷彿凍成了冰棒，聽聞李媽這一提，恨不得趕緊鑽進熱水裏，然後泡得紅彤彤地，再裹緊被子裡抱著暖水袋，進入香甜的夢鄉。

    美妙之景近在咫尺，九璃倦意全無，催著李媽趕緊放熱水。

    蜷縮在沙發上等待的十幾分鍾裡，九璃一邊瑟瑟發抖，一邊不由自主想起了慕涼卿那副嘴臉。

    這一想，就破壞了她大半心情。

    她本以為一遭出生入死，自己與他早是患難之交，期待著對誰都過於冷漠的慕涼卿能對她九璃會有這麼一點點的不同，可是白日裏慕涼卿那句話，卻像是一盆冷水，將她澆得失望了，同時也把她給澆得清醒了。

    他慕涼卿，天生一副鐵石心腸，許是別人對他再好，也是暖不化他的。

    懨懨地進浴室泡進池子裡，氤氳的熱氣充盈於四周，九璃頓時又釋懷了。

    她何必在意這慕涼卿？自己來到這裏，是為尋找師父，慕涼卿不過就是她生命裡一個過客而已，遲早有一天，會跟那仙山上的小妖精一樣，修成仙了便會永遠從她生命裡消失。

    師父說過，世上之事，終究是一場虛妄雲煙，功德圓滿自會消散，待一切曲終人散，離別便會是遲早的事。

    所以九璃雖然沒有師父這般看破紅塵的剔透，但好在她悟性極高，不說深諳此理，真要是遇到了離別之傷，她也能勸自己儘快釋懷。

    事實證明，初遁紅塵，她確實遇到過許多的苦難與黑暗中的小確幸，離別之時，她竟也分外坦然，沒令她師父失望。

    九璃這一發散便想起了許多事情，譬如那在她負傷被打回原形時，日日為她送饅頭的砍柴少年；又或者是她曾救下的小乞丐阿曼；還有特別喜歡她，還說要將她留下給自己孫子當媳婦的老頑童爺爺……

    水漸漸涼了，回憶的影相也漸漸淡去，九璃捧起一手水，斜斜向下，那一顆顆晶瑩的水珠便沿著紋理落下。

    她呆呆地望著，只嘆了口氣。

    世上所有的離別她都能釋懷，可師父的離去，卻是她也許會糾結一輩子的傷。

    因為，師父雖教導她一切要看淡，可卻向她承諾過自己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她。

    “九璃，縱使世間有千千萬萬事無法永恆，但星蔭不息，斜影長明，為師亦不會離你而去。”

    ‘星蔭’便是那隔牆而來的安眠仙音；‘斜影’便是案臺上那人魚脂鑄成的燭。

    星蔭不息，便是曲不終，斜影長明，便是人不散。

    她乖巧地將這句話深深地烙在了心裏，並且也單純地信以為真了，以至於她花了百年的時間才接受事實，又花了上千年去尋覓，直至今日，卻發現自己深陷其中，再沒法割捨。

    原是她可以原諒所有人的離去，卻唯獨不允許師父不歸；她可以不在乎所有人，卻唯獨放不下師父；她可以看淡所有，卻唯獨對有關師父的一切執迷不悟。這份深切的眷戀，成了她純淨心底裏的一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