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叫鬼卒站兩廂聽爺一令，楊七郎在空中自思自忖，俺楊家保虞朝忠心秉正，可憐我搬救兵未能回營，叫鬼卒駕陰風向前來進，速到那兵營託夢爹尊……”

    京城梨園裏，正在唱著一出楊家將。

    園子裡熱鬧非凡，坐著一群老少爺們兒，就這麼搖頭晃頭，抿著茶水，磕著花生瓜子，看著戲臺上的生旦淨末醜一一粉墨登場。

    石白衣坐在二樓的臺子上，一身青衫，鬍鬚頭髮，都精心修整過，雖然已經是四十多歲的大叔了，但依然是風度翩翩，丰神俊朗，讓旁邊不少小姑娘忍不住頻頻投來目光。

    石白衣名字裏有白衣二字，但卻從不穿白色的衣衫。

    事實上，在三十年前，他叫石青衣，就是戲園子裡的那個青衣，生旦淨末醜裡的正旦，嗯，梅蘭芳瞭解一下。

    石白衣八歲進了梨園跟人學唱戲，剛學會了怎麼唱霸王別姬裡的虞姬，八國聯軍進京城，國破家亡，別說學青衣唱戲，連聽戲的人都沒有了。

    園子散了，大家各奔東西，石白衣跟著從京城一路亡命而逃的遺老遺少們，慌慌張張離開了京城，此後際遇造化，石青衣變成了石白衣。

    小時候心心念念着長大了做個女裝大佬，演虞姬哀怨多情的石青衣，搖身一變成了一方霸主石白衣。

    從演虞姬變成演霸王，命運之離奇，當真是半點不由人。

    “我還記得，我上次離開的時候，這梨園散的散，死的死，印象最深刻的事情，還是當時教我演青衣的師父，姓程，是當時京城最大的角兒，拿手的曲目就是霸王別姬，眼中有神，驚鴻一瞥，便讓人念念不忘。

    皇帝都要派人來請去宮裏給太后唱戲。我還記得我走的時候，他好像就吊死在了後院的一顆老歪脖子樹上。”

    石白衣淡淡說著，抿了口茶，“其實他不用死的。當時皇帝跑了，但東洋人也喜歡聽戲，派人去請程師傅唱霸王別姬。我那時候還以為，沒什麼區別，左右都是給人唱戲而已。就算天塌了，國亡了。

    但終究還是有人要聽戲，那這梨園就可以繼續唱戲。但第二天，程師傅就吊死在了院子裡。大家便徹底做了樹倒猢猻散，各自逃命去了。

    那時候我不懂啊，還挺恨他，他活的好好的，幹嘛要死？死了讓我們這些人四下流離，無枝可依。

    我那時候十來歲，身無長技，出了這園子，兵荒馬亂的，連苟活都做不到，後來沒辦法，跑到煤山上，也找了顆歪脖子樹，想學著他一死百了。

    結果沒死成，然後跌跌撞撞這麼些年。

    現在想起來，倒是懂了他。

    國破家亡，大勢已烈，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一死以報家國了。你看，連個戲子都知道以身報國。我們這些人啊，個個自以為英雄無敵，霸王在世，但到頭來，卻是連個虞姬都比不上。”

    旁邊的人靜靜聽著，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給石白衣倒茶。

    石白衣目光幽幽，“物是人非。我離開京城三十年，走的時候，當真是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但現在這京城裏，戲照唱，舞照跳，這梨園熱鬧得很啊。也不怕驚擾了後院那顆歪脖子樹上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