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王琳的顧慮
林間溼氣頗重,一團團稀薄如紗的乳白色霧氣在林間遊蕩,給靜謐的樹林披上了一層如夢境般的色彩。
置身其中,一身因剛剛起身尚顯混沌的思覺也沖淡不少。
晨風吹過,霧散人顯,遠處的行人緩緩走來,步履輕盈,似乎不願打破這林間的沉寂,輕身越過橫在身前的溪水,不緊不慢的走進了遠方的幽徑。
原本定下是兩人同行,不過王琳自薦同往,蕭繹也很痛快的應了下來。
遊鳴山一夜未睡,麪皮灰暗,目光低沉,不是因為睡眠不足導致的萎靡不振,似他這種小有所成習武之人,就算熬個兩日一夜不滿不休,也不會憔悴成這般模樣。終其原因是埋怨了自己一宿口無遮攔,把一行好友拖下了黑水,此刻又有個貌似“走狗”的人跟在身旁,自然面色不佳。
這他倒著實誤會王琳了。
王琳表面上看跟蕭繹是內兄內弟關係,但蕭繹素來提防王琳,或者說蕭繹素來不信任何人。
越是有本事的人,尤其是又有本事長的還不差的人在他面前晃悠,他都會覺的反胃。在那隻瞎掉的左眼裏時常會迸出正常人看不見的擇人而噬的兇光,恨不得把這些人的眼珠子摳出來放進自己的眼眶裏。
走官道至百里洲約七十里上下,走山路的話就要近三十餘里,雖說山路崎嶇難行,更沒有快馬來的輕鬆便捷,三人還是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放棄快馬,改走捷徑。
一路上游鳴山面色不悅,王琳不苟言笑,平安氣色如常,三人隻字未言,只顧埋頭苦行,既有陷入一種離奇的窘境,又有一種無聲的默契,詭異又有趣。
翻過眼前那座高山,再行七八里就到陸法和的隱居之所霞山了。
日頭漸升,三人摸到半山腰,見那不遠處有作木屋,於是領路的王琳放慢了腳步,說出從入山到現在第一句話,“翻過山頭再行不遠就到了,不如我們先稍作休整,吃喝一番再趕路。”
平安抹去額上細珠,點頭道:“也好,山路難行,疾行二十餘里也有些乏了。”
遊鳴山本想拒絕,奈河心中鬱郁,一夜未眠,連早飯都沒有心情吃喝,此時早已飢腸轆轆,遂冷哼道:“好”。
王琳見兩人無異議,邁步向木屋走去。
徑直推門而入,屋裏面積不大,除了些許木柴和乾草,其他置辦全無,樑上塵土不知積了多麼深厚,再加上年久失修,稍加震動,灰土如雨而下,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破破爛爛的。
王琳隨意掃了一眼,把行囊擱在平安懷中,淡道:“行囊裡有些麪餅熟肉,幹嚼太難下嚥了,不是行軍打仗,沒必要太過苛求自己,我們燒火烤熱了吃。”
說罷轉身去那腳抱木柴跟乾草。
簡單在地上鋪上三個草墩子,中間垛起一架火堆,王琳摸出火摺子點燃柴禾,一團篝火在小屋中央跳躍起來。
架上熟肉,不多時屋中肉香飄開,滋滋的油水滴在火堆裡,蹦出點點火星。
三人各坐在一旁喝酒吃肉,平安老神在在,一副與世隔絕的模樣,瞧著王琳不順眼的遊鳴山大快朵頤,吃的滿嘴噴香流油。
王琳雖然也算是軍人,但是較之尋常軍伍舉止明顯斯文“和善”了許多,細嚼慢嚥,一邊吃一邊打量著兩人,漫不經心道:“我等三人俱是領的同一道王命,按理說應該同心協力,精誠協作,但是遊兄弟似乎對在下有很深的成見,不妨開啟天窗說亮話,要是在下有什麼得罪的地方在下一定奉茶致歉,不知遊兄弟意下如何。”
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遊鳴山正吃的不亦樂乎,油光滿面,這時忽然被人這麼一問,也不好再發作起來,粗聲粗氣的悶道:“沒有,王大人多想了。”
王琳搖頭,嘆息道:“遊兄弟這是在把王某人當三歲孩童耍騙了。恕在下直言,在下實在記不起哪裏有得罪遊兄弟的之處,你又何必如此。”
“沈兄弟以為如何?”
平安被問的嗓間一噎,趕忙喝下幾口酒水沖沖喉嚨,含糊不清道:“這個,應該沒有吧。”
遊鳴山扯著一塊嫩肉塞在口中,悶聲悶氣道:“平安,你怎麼跟他尿到一個壺裏了。”
平安兩手一攤,掌心還有躺著一塊肉乾,哭笑不得的回道:“我只是局勢而論,沒有偏袒誰。”
王琳舉起酒囊衝平安敬去,平安舉肉回敬。
遊鳴山胡亂咀嚼著口中美食,腮幫子來回滾動,“那我可真說了啊。”
王琳平靜道:“但說無妨。”
遊鳴山大腿一拍,汙言穢語脫口而出:“他媽/的,全是你惹出來的禍。”
這潑髒水潑的極為巧妙,潑的遊鳴山好不舒暢,也潑的王琳一頭霧水。
王琳一臉迷茫的問道:“在下不解,還請遊兄弟明言。”
遊鳴山仰首灌下一口醇香,砸吧著嘴巴道:“我們在江邊救人救得好好的,你竄出來搗什麼亂,還把我們引進王府,害的我們幾個趕鴨子上架,現在不幹也得幹了。”
王琳“嘶”氣拉的老長,這甩黑鍋甩的他猝不及防,認認真真的再打量一番,這人長的一臉憨厚,貌似忠良,怎麼汙起人來連臉都不紅,開口道:“這話遊兄弟講的未免太過言不由衷了吧。”
遊鳴山梗著脖子一賴到底,死不認賬道:“我哪裏說錯了,就是你坑害的。”
王琳反駁道:“這話不對,其一,幾位本來就是要到蕭府作客的,在下不請你們也會去。”
“其二,在下可沒有強行逼迫諸位除妖,是遊兄弟你在王爺面前誇下海口除妖的,在下可一個字都沒有從旁引誘。”
“若非在下從旁相助,幾位恐怕連府門都出不了了。這話,在下沒有言過吧,沈兄弟你以為呢?”
王琳若有所指的看著平安。
平安心中的那點小九九被王琳一語道破,不由佩服拱手行禮。
遊鳴山被駁的面紅耳赤,一張臉垮的比烤肉還皺,長嘆道:“好吧,是我錯了,我給沈兄弟賠罪了,要不是我口無遮攔,你們也不會被拖下水。”
平安擺擺手,一笑而過道:“自家兄弟,何必非的把這對錯分的清清楚楚明白明白,一起抗抗就過去了。況且我也有心除妖的,這事咱們早晚得辦,而且宜早不宜遲,索性應下來也好。”
遊鳴山感激紅著臉,挪蹭著身子擠在平安身旁,油膩的爪子呼在平安肩膀上樂道:“好兄弟,我果然沒看過你。”
說完睨了王琳一看,嗤道:“瞧見了沒,我們就能搞的定,你又來湊什麼熱鬧。不會是奉命來監察我們的吧,那兩個妞還被你們鎖在府裡呢,我們又不會跑。”
王琳不禁高看了他一眼,遊鳴山看似粗枝大葉,心思倒也滿玲瓏的,至少知道二女是被當作人質給軟禁了。
讚賞道:“不錯,那兩位麗人確實如遊兄弟所說一般無二。不過有一點你卻講錯了。”
這下是平安開口,“哪一點?”
王琳擲地有聲道:“我!我不是王爺派來監管二位的,而是真心實意的想幫你們一把。”
遊民山撇撇嘴,不屑道:“你有那麼好心麼,不要以為吃了你的肉我就會信你,你們這般吃皇糧的,嘴上說的真真切切,心裏跟住了鬼似的,我們怎麼敢信你。”
王琳把雙手探在火堆前烤著火,平靜道:“眼下大禍臨頭,你們不得不信我,也應該要信我。”
平安嘆道:“的確如此,承諾已經應下,現在是霸王硬上弓——不幹也得幹了,且不說有沒有運道能在那妖邪口中撿回一條性命,單是能不能請得陸先生出山就尚未可知。”
遊鳴山也垂首嘆息不已。
火勢漸弱,王琳灑些酒水進火堆,又添了幾塊乾柴,火焰又旺起不少,淡淡道:“所以我纔會陪你們一同至此。恕在下直言,你們抄近路不過是因為心中急不可耐,我則是想要挑一處杳無人煙的僻靜之所幫你們一把,此間是最好說話的地方,出得我口,入你們耳,再無旁人知曉。”
遊鳴山迫不及待的問道:“你當真願意助我們一臂之力,不是派來監視我們的?”
王琳點點頭。
平安問道:“王兄弟有什麼好辦法能幫我們,莫非你有把握請得陸先生出山?”
“把握不大,五七成吧,夠用了。”
遊鳴山又道:“那你是有把握陸先生出山之後一定能除妖了?”
“把握不大,一兩成吧,夠拼一把試試。”
遊鳴山憋著紅臉道:“那你幫個屁呀。”
王琳飄忽道:“你們莫要以為我不懂,我混跡長江之上也有數年之久了,能造成那麼大動靜的妖邪絕非等閒。我之前在有些事情上的確略有隱瞞,不願聲張開來,對你們一樣,對王爺也是一樣。”
平安疑道:“你隱瞞了什麼?”
王琳冷笑一聲,寒道:“你們所見的漩渦最多不過十丈,料想應是那水下怪力氣竭,欲破水而出不得所致,而我見到的漩渦足有近二十丈!雖只是一瞬,但我確是瞧的清清楚楚。”
平安膛目結舌,遊鳴山也被怔在當場,呆若木雞,半響才吐道:“他媽/的,你怎麼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