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傻狗的猜測
蕭繹放下手中啜香,認認真真的看著黃羅漢,鄭重其事道:“你確定?”
黃羅漢指著自己的頭顱,自信不疑道:“屬下以項上人頭擔保。”
蕭繹看著這張跟隨自己多年的老面孔,想了一想,幽幽問道:“依據是什麼?”
黃羅漢蠟黃的麪皮皺起,呲出兩排寒牙,“屬下剛剛盤問過原十,發現了幾處疑點。”
“那幾處?”
“第一,重霄衛歷來直屬陛下,一路助陛下登基大寶可謂死傷慘重,修修補補好不容易纔填滿了空口。死去的舊臣自然是對陛下忠心耿耿,但是新人可就未必了,這原十不就是新晉麼。”
說完偷瞄下蕭繹,見他不動聲色於是繼續。
“各衛雖分屬不同,也鮮有碰面,但通力協作的情況是必不可少的。原十說那名被衛士擒獲的奸細是由別人擒獲的,他竟然連是誰都不知道,這事很可疑。”
“其二,原十親自去抓捕奸細頭領,其他的衛士竟然真的隔岸觀火,連一個援兵都不派,這事也很可疑。”
“其三,那奸細寧可忍受折磨苟且偷生下去,也不願一死了之,這事更加可疑。”
蕭繹面色如常的說道:“聽你言下之意是他們的心不在一條道上了。”
黃羅漢拱拱手,毫不遲疑的肯定道:“屬下懷疑其他衛裡還有人心有異意,暗裏投靠了其他的皇子,甚至是一些朝中的輔國重臣也投在其他皇子手下了。”
蕭繹輕笑了聲,難掩心中不悅,“投靠他們,為什麼不投靠本王,難道他們比本王要強嗎?難道本王給不了他們的想要的嗎?”
黃羅漢趕緊低眉順眼,狠狠的拍了一個馬屁,說道:“那是這些人有眼無珠,不識抬舉,假以時日,他們一定會追悔莫及。”
蕭繹冷哼一聲,繼續道:“這麼說來原十是被人出賣了,你覺得皇子之中誰的嫌疑最大。甚至,有沒有可能是父皇設下的局。”
黃羅漢稍思片刻,平靜的說:“誰的嫌疑都不小,但是太子殿下嫌疑最大,更不可能是陛下設局。”
“證據呢?”
“衆所周知陛下已有多年不過問兵甲之事,衛裡的大小事務更是直接交由朱異,張綰這兩個蠢貨接手,下面的人反他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屬下聽下面來報,最近東宮之中突然涌現出不少生面孔,俱是些年壯氣盛,虎背熊腰之徒。屬下猜測,應該就是其他衛裡的高手。”
蕭繹嗤笑一聲,鄙夷之色盡顯於表,“本王這三哥倒是惜命的緊,也學老五開始光明正大的蓄養豪傑了。他在怕啥什麼,難不成怕我們這些做弟弟的暗裏下手要他的腦袋嗎?如此膽氣還有何臉面坐在太子之位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又道:“原十這蠢材也真夠笨的可以,被人賣了還不自知。他身份暴露本王不在乎,死一條笨狗本王也不在乎,但是你說說,衛裡為什麼不乾脆殺了他,還要借別人之手殺他,最後還讓他逃得一命爬回來搖尾乞憐?”
黃羅漢低頭想想,皺著眉頭不確定道:“屬下猜測應該是敲山震虎,示威給王爺您看的。”
蕭繹拖著嗓子長長的“哦”了一聲,點頭道:“有道理,假仁假義,這種做派像是我那太子三哥的手筆。”
冷道:“那你憑什麼確信京城中要出大事了。”
黃羅漢矮了幾分嗓音,陰惻惻道:“憑那奸細遲遲不肯身死。”
“什麼意思。”
“那奸細吐露頭領的所在不過是假象,旨在引人注意。”
“真相是什麼?”
“有人不讓他死,或者...還不是死的時候。”
蕭繹眼中突然迸發出無窮的光彩,興奮又戰慄的聲音有些磕巴,“你是說,有...有內鬼。”
“應當無疑。”
蕭繹面色因為強忍著心中的喜悅,憋的通紅通紅,踱來踱去,好半響才停下來,“本王就敬候佳音了。”說完正欲轉身離去痛飲一番,又忽然冷道:“你覺得原十有沒有可能是其他皇子施展苦肉計派來的眼線,他還能不能用。”
黃羅漢立刻屈膝跪下,恭敬道:“全憑王爺做主。”
蕭繹“哈哈”大笑道:“既然這樣,那就先留下吧,讓他在你手下歷練歷練。”
“多謝王爺。”
——
黃羅漢腳下生風,滿心歡喜的出了大門,一眼就看到了他最討厭的人——王琳,站在了面前,心中的暢快頓時煙消雲散,拉著驢臉不情不願打了個招呼,“王大人。”
多一個字都不願。
王琳更絕,只瞟了她一眼,隨口道:“黃大人。”扭頭不再理他,領著平安一行人跨進了府門。
黃羅漢氣的臉色鐵青,指著他的身影冷哼一聲,憤然拂袖而去。
遊鳴山低頭悄悄問道:“那個黃臉騾子是什麼人,怎麼一見你就跟見了鬼似的,好像你欠他一大筆錢。”
王琳輕道:“不過是條自作聰明的傻狗,不必理會他。”
一行人七拐八繞入了王府客院,王琳停下腳步,說道:“你們暫且在這裏歇息下,我命人為你們備好熱水跟新衣,待半個時辰後漱洗完畢再接你們引薦給王爺。”
說完就要先行一步,遊鳴山又把髒兮兮的大手攬在他的肩上,笑嘻嘻道:“朋友,你是王府裡的什麼人吶,我雖然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大老粗,也能看的出來你身份十分不一般。”
王琳搖搖頭,諱道:“我在軍中任職,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卒罷了。”
遊鳴山撇著大嘴,目光如鏡道:“瞧不起我們是不是。”
王琳被嗆一句,生性恭謙的他又不好反駁,無奈下只好直言相告:“我姐嫁入王府,王爺是我內兄。好了,我先去了,你們自行即可。”
說完腳下一收,肩頭一晃,輕輕鬆鬆就撥開肩上的手掌,轉身徐徐離開了。
遊鳴山不死心的又朝他喊了句,“你認不認識離羊啊,他也是王府裡的人啊。”
王琳頭也不回的回了一句,“認識。”
遊鳴山搓磨著鋼須,眨巴著眼睛笑道:“身手不錯啊,就是長的太斯文了點。”
李鳴竹摸上來,冷不防揪住他的耳朵,黑著臉罵道:“不錯個屁,還不去回屋洗漱去,等著美人來給你搓澡啊。”
遊鳴山被揪著耳朵“哎吆”“哎吆”直叫喚,呲牙咧嘴的被拖走了。
翠林之下,玉池傍處,離羊靜靜地坐著,默默的從林隙間遙望遠處的角樓。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他卻依然一動不動的望著那裏,既沒有言語,也沒有表情。
陽光燦爛,絢麗的光耀譜灑在竹葉和池面上,沉默的身影倒映在平靜的水中,像一座久已被人忘卻的雕塑。
王琳路過竹林,見他在這裏靜坐,本是不願上前搭話的,因為他的姐姐入府,令徐夫人更加備受冷落了。不過遊鳴山說認識這人,看著還交情不菲的樣子,令他也不由停下了腳步。
王琳見過離羊已經有數年之久了,為什麼說見過而不是認識?因為王琳從未與他搭過話,王琳的記憶力極好,清清楚楚記得自己一句話都未曾與他搭過,只記得當初蕭繹不冷不熱的介紹道——這是徐夫人的貼身侍衛,離羊,也是王府之中功夫最好,乃至大軍之中功夫最好的人。
離羊只是“微微”點了下頭以示知曉,並未回半個字作答就轉身告辭了,甚至王琳都以為他沒有點頭。
如今難得牽住一個話頭,王琳也不免心生好奇,過去好好審視一下這個奇怪的男人。
與鐵血的將軍不同,與那些沒於黑暗,無影無蹤的探子刺客也不同,離羊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稍遠一些甚至也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生氣,整個人都是純粹的死寂,像一潭腐敗泥爛的沼澤。
但是近一些,王琳又會覺得他還沒死,他的臉上雖然無喜無悲,但是目光遊離,似憧憬似追憶,閃爍著不可描述的光點。
王琳難得的露出了兩排皓齒,覺得這一定是個有意思,而且有故事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炷香,也許只是一霎那,離羊沙磨的嗓音響起,“你覺得這裏怎樣。”
很直接,很平淡。
換做別人可能以為他是在趕人了。
而王琳卻覺得這話說的很體面,也很真切,沒有因為他的身份而拒之千里,他坐在離羊身後,輕輕的說道:“不怎麼樣,但是有留下的原因和必要。”
離羊頭也不回的揮手接下一片即將飄落在王琳肩頭的落葉,輕輕放在波瀾不驚的池面上,看著落葉漸漸飄遠,說道:“嗯,不錯,很誠實,可以交談。”
王琳順著他的目光眺去,那裏是徐夫人的角樓,疑道:“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句話很唐突,很失禮。
離羊不為所動,風平浪靜道:“跟你一樣,一個有原因和必要而留下的人。”
王琳淡然的看了看他的背影,又問道:“你認識沈平安跟遊鳴山嗎?”
離羊肩頭微顫,回道:“認識。”
“他們在城外的江岸邊救了一位船家,我剛巧路過就把他們接回府裡了,一會要引薦給王爺。”
“你一會先把他們帶到這裏來。”
語氣平穩而不容反駁,王琳覺得他若是肯離開這裏,一定會比王爺更有魄力跟氣勢。
見王琳久久沉默不語,離羊又問道:“不願意?”
不知怎麼的,王琳覺得他很可靠,沉思片刻,起身頷首綻放出一個明亮的笑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