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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太子的困境

    公主正琢磨著再去哪裏耍它一耍,不遠處傳來一聲:“公主!”,只見一個穿著褐色長袍的年輕人,身子前傾一小步一小步的挪過來。

    這聲淒厲的叫喊聲勢十足,猶如驚天霹靂,驚慌中帶這幾分驚喜,就像一隻更年期的老母雞許久未下蛋,突然有一天老蚌生珠生下一顆蛋,那種興奮的嘶鳴,雖然理論上這是不切實際的。

    這斯是個太監,還是並非幼年入宮的太監。

    這太監一步三顛的走到少女跟前,喘著粗氣說:“公主,您跑哪去了,小的到處都找不見您,這要是出了啥岔子可怎麼辦吶吆。”說著眼淚都打轉了,看的人一陣惡寒。

    公主不以為然的擺擺手:“我出來轉轉而已,屋子那麼憋悶,再不出來人都化了,你瞎嚷嚷什麼呀,給我奔喪吶?”

    太監一聽趕緊跪下,“小的不敢,公主息怒。”

    公主瞅瞅他那縮手如龜的奴才樣,蜷指“砰砰砰”一連敲了好幾下腦門,鏗鏘有力,越像龜殼了,這下心裏舒服多了,揮揮衣袖道:“起來吧,什麼事呀?”

    太監爬起身來,拎著袖口擦乾額上的汗珠,諂笑道:“稟公主,學習刺繡的日子到了。”

    公主頓時不樂意了,掐著小蠻腰,皺眉蹙眼道:“又刺繡啊,煩死了!不去不去。”

    太監一張白臉霎時拉成了黑驢,苦道:“公主不去,小的沒法跟殿下解釋,殿下一生氣,小的就要挨板子了,小人捱了板子,就得躺好幾天,躺好幾天,就沒法陪公主你玩了,不玩的話,公主你就要生氣了,一生氣,,,,,”

    見他絮絮叨叨的苦水吐個沒完,公主柳眉上挑。媚眼一瞪,按著他的雙肩一轉,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嬌怒道:“滾滾滾,我這就去行了吧。”說完整理下衣襟裙襬,一改風風火火的模樣,蓮步輕移,嫋嫋婷婷走了。

    太監喜笑顏開,矮下身子,低眉順眼的跟上去了。

    蕭綱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身長七尺餘著青色儒服,頭戴淺灰襆頭,面如方田,犀顱玉頰,一雙虎目炯炯有神,地閣之上唇紅齒白,鬢角齊肩,其中夾雜幾根白髮,顯示其人已不惑之年,美髯齊胸卻不帶一絲白,顯然是經常打理。

    作為大梁的第二任太子,他是幸運的,沒有大哥的早亡他絕計做不到這個位子上,他自認為賢仁方面遜於大哥蕭統,堅忍老辣遠遜於老二蕭綜,御人之術又差其他兄弟多矣,能做到這個位子實在僥倖。

    他的長處僅僅是詩詞歌賦,可是如今坐上了這個位子,他不得不逼著自己向權術靠攏,只是這種東西似乎是與生俱來一般,苛求反而不來。幸好身邊有兩個足夠聰明的智者幫他分憂。

    庾信進來的時候,蕭綱正在和徐陵坐在桌前品茶。

    見他進來,蕭綱很自然的招招手,就像招待常來串門的老朋友,“來了,過來坐。”

    庾信點頭,招呼也沒有打,合上扇子就過去坐下,比見到溧陽公主時更加從容。

    徐陵給他斟上一盞熱茶,“嚐嚐。”

    徐陵是與庾信齊名的大才子,比庾信年長几歲,自小被人贊之為為“天上石麒麟”。比起略顯陰柔文弱的庾信,徐陵是地地道道威武威武雄偉,尤其是近年來蓄鬚之後,陽剛之氣撲面而來,一眼就看出這是個男人中的男人。

    庾信右手拇指把扇子壓在手心,四指托起盞底,左手揭開茶蓋,撲開騰騰茶雲,呡上一口,口中香津氾濫,讚道:“色翠,香郁,味甘,形美,極品龍井,好茶。”

    蕭綱拍手稱快,對徐陵笑道:“看吧,以庾信的茶道功夫,我就說這難不倒他。”

    徐陵撫須笑道:“確實,殿下技高一籌,在下佩服。”

    蕭綱也端起茶盞,笑道:“來,同飲。”

    待三人談茶,品茶完畢後,蕭綱終於正襟危坐,正色道:“召二位前來確實有要事想商,還請兩位為本宮解憂。”

    庾信把扇子擱在桌山,拱手道:“還請殿下示下。”

    徐陵也跟著點點頭,拱手道:“此乃在下之職。”

    蕭綱嘆口氣,神情稍顯頹唐,籲道:“日前父皇又出家為僧了,國家大事無人操持,一時裡朝中人心惶惶,不少大臣紛紛把摺子送到我這裏來了,二位不妨猜猜這裏麵都寫的什麼。”

    庾信稍作思索,開口道:“莫不是群臣要請殿下出來主持大局?”

    徐陵到底年長一些,看的更深更細,搖了搖頭,說道:“看殿下如此煩憂,怕是沒那麼簡單,還請殿下直言相告。”

    蕭綱站起身來,過去閉上房門,又復來坐下,低道:“除了庾信所言,還有兩種聲音,第一種是勸我以太子位行帝王事,奏摺統統承到東宮由我來批閱,由著父皇出家去吧;第二種是以東宮太子之名下旨,率領百官親赴同泰寺接陛下回宮。”

    “還請二位替本宮一決,眼下該如何行事纔好。”

    兩人同時搖搖頭,庾信開口道:“這兩種做法殿下都萬萬不可行之。”

    徐陵附和道:“的確如此。”

    說來群臣也是被逼的沒辦法了,明裏或許不敢說,暗裏一定覺得皇帝就像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裏子面子都不要,萬般無奈之下只能找到了蕭綱做犧牲品。

    蕭綱不解其中奧妙,問道:“為何?”

    庾信似有難言之隱,面色微變,還是咬牙說道:“殿下難道這麼快就忘了昭明太子之事?”

    蕭綱臉色刷的變了,然後低下頭去,屋裏忽然陷入一片死寂,溫度瞬間落到了冰點,他的目光掃過兩人,兩人頓時覺得手足冰涼,冷厲道:“本宮自然是不會忘記的,想在想來還歷歷在目,你且直言吧。”

    庾信雖有不適,還是直言不諱繼續道:“殿下以為照明太子如何?”

    蕭綱盯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閃不避,瞳仁裡風平浪靜,口氣也不由的緩和下來,自嘲道:“大哥聰慧過人,過目不忘,加之賢仁之名名傳四海,文武百官無不信服,我不如他。大哥若是未早逝,由他坐在這太子之位上,相信會比我現在做的好太多。”

    庾信搖搖頭,笑道:“殿下不必妄自菲薄,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殿下胸懷寬廣,已是一代賢明之主了。”

    蕭綱不以為意的擺擺手:“你不必吹捧,接著說。”

    庾通道:“恕在下斗膽,昭明太子就是毀在這賢仁之名上的。”

    蕭綱垂首稍加思索,苦嘆道:“你說的沒錯,大哥確實太過仁慈了,仁慈的養出了鮑邈之這等奸賊,這才害了他的性命。”又猙獰道:“現在想來,當日一刀砍了這奸賊實在太便宜他了,應該讓他有耳無聲,有眼無珠,有口無舌,削其四肢做成人彘,最後再剁成肉泥喂狗方纔解我心頭之恨!”

    庾信苦笑道:“殿下節哀,在下所指並非僅僅如此。”

    蕭綱眉頭一皺,迷惑道:“難道還有其他?你且一一道來。”

    庾信輕點桌身,一字一句道:“殿下應當知曉照明太子當年代陛下巡防天下,在義西塘村為民求雨的事蹟吧。”

    “這我自然是知道的。”

    庾信環顧四下,謹小慎微的低道:“那殿下可知自從昭明太子走後,那塘村改名為蕭皇村,為昭明太子立生祠,日夜香火不斷的事。”

    蕭綱面色陡然由晴轉陰,再又陰放晴,兩者變幻不定,煞是好看,猶豫道:“還有這種事?”

    “千真萬確!”

    “昭明太子太過賢仁,賢仁的比陛下在百官心中的地位還高,賢明的令陛下惴惴不安。據傳,這件事傳到陛下耳中,就引的陛下甚為不悅。之後昭明太子厭禱之事更是火上澆油,其實陛下當時就已有心另立東宮了。”

    “恕臣妄言,昭明太子不幸早逝,也算是給這件事點下最完美的一筆。”

    庾信徐徐道盡,便不再多言了。

    蕭綱恍然大悟,心有餘悸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懂了懂了,本宮絕不會僭越,那我為何不能率百官前去接父皇回宮呢?”

    庾信撇了徐陵一眼,徐陵無奈接道:“有兩處不妥。”

    蕭綱問道:“那兩處?”

    徐陵肅然道:“禮曰:子不言父之過,殿下親自領百官前去於禮不合,這麼大張旗鼓的前去,豈不是堂而皇之的告訴世人陛下做的不對?此乃小過。”

    “那大過呢?”

    徐陵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艱難吐道:“恕臣斗膽,殿下若是領著滿朝文武去接陛下,且不說能不能接的回來,就算是接來了,陛下又該做何感想?他會想殿下的一道太子詔比陛下的諭旨還要管用,而且還會猜忌於殿下。陛下會想,殿下此去到底是真心實意的去接人?還是示威,逼宮去了,這不可不慮。”

    蕭綱越聽越是心驚,越聽越是惶恐,不多時便汗流洽衣,“本宮絕無非分之想,這便回絕了眾臣可好?”

    徐陵搖搖頭,“還是不行,這樣殿下會在眾臣心中留下不問國事的惡劣映象,也於殿下名聲不好。”

    蕭綱頓時急的起身,朝兩人誠心正意的一禮,言辭甚為懇切,“我如今進不得,亦退不得,坐守困境,左右為難,還請二位先生助我脫離困境,本宮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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