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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夜闖同泰寺

    漆黑的夜晚,死寂森然,時不時聽到幽寒的陰風吹打樹葉發出的“沙沙”聲。

    這裏是入夜的建康,厚重的夜色深壓在四通巷彎,不期而至的沉悶襲裹,像極了戰慄的黑百合,潑墨般烏沉,森嚴的花瓣,容不下星點光彩,散發著詭秘磨人的香氣,居高臨下,就像佇立在陡壁懸崖之上的女王,怪癖,冷酷,世人被她迷醉,又為她煎熬,不可自拔的沉淪在美麗的詛咒裡。

    兩道黑影在屋頂疾行,飛掠,低壓的身子在黑暗中穿梭,輕靈的身法幾乎沒有什麼奇怪的聲響,若是讓旁人看見空不會以為見了鬼。

    片刻兩人便來了那處沒有甲士守備的院牆上。

    寺裡還有星星點點燭光搖曳,不過太過稀疏,就像飄於曠海的一葉扁舟,顯眼卻也可有可無,不過渺渺一點。

    兩人踩著黑暗的跟腳,沿著最幽暗的小徑貓到了浮屠塔下。

    屹立在廟院正中的浮屠塔透著說不出的違和感,瀰漫着莫名的恐怖,風中似乎若有若無的嗅到一種作嘔的味道,就像乾涸的血液,冰冷刺骨,靈魂顫動。

    平安越看它越像像一頭囚禁在此的洪荒兇獸,猩紅的塔門彷彿就是兇獸的血盆大口,枷鎖掛滿它全身仍然降不住它的兇性,呲牙咧嘴朝兩人咆哮著,讓人本能的畏懼,腦子越轉越慢,腳下重逾千斤。靈魂都彷彿被禁錮住了。

    平安猛的一咬舌尖,痛意刺的他打了個機靈,立刻清醒過來,暗暗心驚,那怪異的誘導險些把他拽入未知的混沌中,輕肘一下陶承低道:“你的感覺沒錯,這塔真的有古怪,攝人心神,我險些著了道。”

    陶承壓壓嗓子道:“我也一樣,這下更得進去看看了。”

    平安上下一掃,“推門,動靜太大了,我們從一層頂上的視窗翻進去。”

    “我也是這樣想的。”

    兩人取出飛爪,拋在簷脊內溝裡,拉拉扯扯,覺得受得住力,縱身躍起,像猿猴似乎很快攀上高峭的簷壁上。

    手起飛爪,躡手躡走的在視窗處一推,木窗紋絲不動。

    “是由內反鎖的,這幫禿驢真雞賊。不能用蠻力,不然聲響太大了。”

    “無妨,看我的。”

    平安解下鎮怪金劍,抽出劍身沿著縫隙探進去磕在插栓上,斜裡一劍把它切成兩段。

    收劍入鞘,平安低道:“這不就開了嗎?”

    陶承豎起大拇指,柔柔推開窗戶,“走,進去。”

    從懷中摸出火摺子,呼呼吹了幾口氣,溫暖的火苗竄起,點亮這裏的黑暗。

    發現兩人正在一層到二層之間的臺階上站著。

    這塔的格局很奇怪,一層二層之間沒有轉折的閣臺,直上直下,板麵四壁沒有筆畫描摹,全繪寫著看不懂的梵文,兩人開窗而入直接就站在臺階上了。

    陶承輕輕敲打臺階跟塔壁,聲音外沉內亮,陶承啐了一口,罵道:“這幫禿驢好樣的,竟然把朝廷的築牆之法用到了這裏,還加以改進,城牆裏麵隔的是磚瓦,這裏隔著的是精鐵,真夠狠的。”

    平安舉著火摺子道:“別罵了,走,先去下面看看。”

    兩人下到一層,往厲內走去,被眼前的景象驚到了。

    這一層曠蕩的空間裡只擺著一位大佛,高約三丈,盤膝而坐。

    這大佛栩栩如生,面朝正東,雙手合十,廣額豐頤,面容祥和。在燭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膝下地板烙著密密麻麻的金色梵文。

    陶承過去敲了敲大佛的身子,悶聲想起,他忍不住閉上雙眼,嘆道:“金銅所鑄,實心的。”

    平安也驚得呆若木雞,良久才說道:“這麼大的金佛,要是化成銀錢,得夠全城的百姓吃用多久啊。”

    陶承睜開雙眼,瞳孔裡燃起滔滔怒火,冷聲道:“想必‘菩薩錢’都用來做這個了吧。”

    “正是,兩位施主夜闖同泰寺,潛探浮屠塔,作樑上君子,行雞鳴狗盜之事,不怕驚擾到佛祖嗎?”

    塔門被緩緩推開,發出隆隆聲響,兩個鬚髮皆白的老僧走了進來。

    ……

    彌生大師的寒舍十分簡陋,蓽門蓬戶,不蔽風雨,石榻裹著草蓆作褥,上面也卷著一疊草蓆為被。

    雖然破舊的駭人,但是給人看來卻很乾淨,乾淨到沒有蛇鼠蟲蟻的存在,似乎連它們都覺得這裏一貧如洗,沒有光顧的必要。

    彌生大師端坐在塌上默誦經文,手裏捻著一串佛珠,一顆一顆的輪轉摩擦著枯皮幹指。

    地上地上鋪著兩個蒲團,上面端坐著兩個老僧,都同他一樣乾癟的身軀,不過不像他那般平靜。

    一個老僧雙手合十,渾身顫抖,豆大的汗水從額頭上滾落,一道猙獰的舊疤從右眼斜著劃到唇角,只剩下半個鼻子懸在臉上。

    另一個老僧身有殘疾,單手置膝,似乎在運氣,他拇指不時微微跳動,每跳一下,他的胸口就會劇烈的顫動,然後嘔出一口黑血,黑血落在木盆中,如滾油澆下,燙的木盆“吱吱”冒起黑煙。

    良久,兩人才平息下來。

    彌生大師睜開雙眼,手中不停,淡道:“師兄無能,連累兩位師弟耗費心血鎮壓浮屠塔。”

    疤痕老僧道:“一切皆是定數,師兄為保蒼生已經被敗壞太多氣血,以至形如枯槁,師弟這點苦楚算不得什麼。”

    吐血老僧怒道:“可惜同泰寺內僧眾無一人誠心向佛,皆是讒佞之輩,吾等又實在離不得太遠,去尋找那良才美玉繼承衣缽,他日便是要墜入那無間地獄也是應當。”

    彌生大師嘆道:“彌如師弟所言定數極為精闢。彌遠師弟,最後一尊金佛如何了?”

    彌遠老僧麵露愧色道:“叫師兄失望了,還需要一些時間。”

    彌生大師惆悵道:“是師兄太心急了,只是不知我們還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說罷指間一滯,佛珠絆在甲蓋上,淡道:“有不扣而入的惡客登門,煩請兩位師弟速速趕往浮屠塔,趕之即可。”

    兩人起身禮道:“善。”

    ……

    “驚擾佛祖?無恥賊禿,這麼高的妖塔,藏這麼大的金佛,想必上面那幾層也是吧,你們敞開大門也不怕驚嚇到天子,驚嚇到文武,驚嚇到黎民百姓?”

    陶承雙拳捏的骨節凸起,咬牙切齒道。

    彌如雙手合十,可怖的傷疤扯車唇角,不為所動,波瀾不驚道:“本寺如何行事不勞施主費心,只需施主忘卻此間事物,自可離去,本寺絕不追究。”

    平安解下寶劍,與陶承並肩而立,冷道:“此間事物觸目驚心,不知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想要忘卻此事豈不是要摘膽剜心,不知兩位是否有死回生後的本領。”

    彌如面色如常,“施主勿憂,和尚有一法名曰飼心印,可令二位忘卻今日煩惱而長留過往煙雲,無傷無痛,絕無失手,只需二位施主靜坐放開心神即可,貧僧生平從不打打妄語,二位意下如何?”

    陶承悄悄運氣於掌,譏諷道:“你這賊禿面惡心更黑,花言巧語就想留下我兄弟二人,搖唇鼓舌不過是爲了等待援兵吧,看招!”

    話音剛落人已化作一抹驚虹掠出,劍指如鋒,刺向彌如胸口。

    氣勁結於指前,刺出三寸劍芒,銀花溢濺,在凜冽的寒光中耀躍,電光火石間,已經戳了過去。

    彌如不閃不避,揮掌相迎,掌中蘊著雄厚的深紅色元氣,元氣交織纏繞在掌上燃成一團張狂的火焰。

    劍光火光觸之即拼鬥起來,劍芒扎入一分,火焰便暗淡一些,火焰灼燒一刻,劍芒便裁截一縷。

    激盪的勁氣吹的兩人鬚髮飛揚。

    說時遲那時快,指掌相擊,劇烈的氣團迸爆開來,陶承左腳踏地,猛的向後橫飛,平安見勢攔腰護住他,只覺力大非常,兩人一同旋了兩圈才卸去力道。

    彌如一連倒退七步,身子晃了一晃才站穩,地上儼然踩出七個半寸深的腳印。

    平安握劍橫在胸前,護在陶承身側,問道:“怎樣。”

    陶承搖了搖頭,沒有言語。

    他只覺得臂膀酥麻痛鈍,臂上青經根根暴露,兩指更是彷彿沒了知覺,形如雞爪,曲直不一。

    彌如也不好受,他的掌心破了一個深可見骨的指洞,痛徹骨髓,迅速把左手藏進僧袍負於身後,殷紅的鮮血衝指縫間溢流而下,“滴答”“滴答”落下地上,孤曠的大殿內落針可聞。

    彌遠一把扯下空蕩蕩的右臂衣袖,一頭咬在嘴裏,默不作聲的走到彌如身後,蹲下身子,三兩下給他包好傷口,橫眉怒目走上前來。

    彌如伸手一攔,喟然道:“未曾想兩位竟是同道中人,道友年紀輕輕,修為便有如此造詣,真乃師門大興。”

    陶承嘴角一翹,奚落道:“同道中人?在下可萬萬當不起,吾輩中人自當是濟世為懷,即便那些閒雲野鶴逐長生,任逍遙,也是鮮有遺禍蒼生之人,像貴寺這般堂而皇之的禍亂朝綱,荼毒天下,真乃佛門之大不幸。”

    “阿彌陀佛,渡人?恐怕是都渡到地獄去了吧,實在可笑。”

    彌遠見他如此奚落,怒火中燒,疾言厲色道:“多說無益,兩位既然不想受飼心印,那就恕貧僧無禮,強留二位在此聆聽佛音了。”

    平安握劍踏前一步,寒道:“這就要看你們的本事有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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