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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玉璧血戰 十九

    面對韋孝寬這種無比強硬的態度,二人也是無可奈何,畢竟他也是為他們著想。

    柳敏眼珠子一溜,插身上前附耳低語幾句,然後迅速退回原地,笑眯眯地看著他。

    只見韋孝寬神色忽的僵住,撲紅的麪皮陡然變得更加赤紅,雙唇嚅囁不停,食指微顫地指著柳敏,一副想怒又怒不起來的怪狀。

    柳敏哂笑道:“如何,將軍肯應允否?”

    韋孝寬氣的渾身打顫,終是深吸一口氣,強壓胸膛悶火,面無表情地問道:“什麼時候動身?”

    柳敏笑道:“當然是越快越好,天色尚早沉下,你立刻派人收攏屍首,我同先生喬裝後即前往敵營。”

    “那就這麼定了,我這就去安排。”

    韋孝寬面色僵硬的背過身去,搖頭嘆息著向外離去。

    “你剛纔說了什麼?”

    見柳敏隻言片語就說服了韋孝寬,爾後後者又氣呼呼地離去,平安忍不住問道。

    柳敏神秘一笑,“不可說,不可說...”

    左右看下,低道:“好了,小師叔,我們快去準備吧,以免他反悔了。”

    “看他笑得那麼雞賊,八成說得不是什麼好話。”

    平安腹誹道。

    魚皮面具先前已當作酬金賣予田崇翰,若要喬裝,只能以胭脂水粉代之,軍中都是血氣方剛的漢子,唯有刀槍劍戟,於是兩人立刻前去阮玉房中借用。

    事實上阮玉極少施以粉黛,大多素面朝天,故而脂粉所藏甚少,好在並非沒有,勉強夠平安描用。

    阮玉托腮坐於邊上,眸中撲現濃濃的稀意,看著平安把瓶瓶罐罐中的脂粉倒進妝盤中,一一調和,兌成各式顏色鮮明的塗料,然後提起描筆,蘸上塗料,在面上描染起來,很快就塗成一個不倫不類的大花臉。

    這等描法哪裏是易容,分明就是毀容,阮玉忍不住問道:“大哥,你怎地這般描妝,摻和脂粉也就罷了,怎麼連墨汁跟黃土都一塊摻了進去。”

    平安對鏡中的自己露齒一笑,好像還頗為滿意,認真說道:“面相伴本相而生,然本相難改,非經年累月或遭逢鉅變不可,所以面相欲改之必先毀之,大毀方可大改,這樣才能大大降低識破的可能。再者,墨香與土腥味可以中和些許胭脂水粉氣,不信你聞聞。”

    阮玉五覺超群,當然早已察覺後者,卻還是故意湊近,抵在平安頰頸,玲瓏鼻翕動,深吸幾口氣吹在平安頸上,然後眨巴著大眼睛,故作驚訝道:“呀,味道真的變淡了許多。”

    平安被滿口香風吹得連連縮脖,順勢把掌中塗料抹在阮玉凝脂的玉頰上,笑道:“還耍鬧,辦正事呢,快幫師侄研磨去。”

    阮玉調皮地一吐丁粉,胡亂擦擦塗漬,過去接過柳敏掌中墨捻。

    柳敏樂得小師叔代勞,當下拾起筆桿,邊寫邊讚道:“多謝阮師叔,沈師叔所言極為精闢,人之麪皮太多太厚,加之粉黛描妝,更是千變萬化,但再多的脂粉也難改筋骨相,唯日久可鑑毫釐。”

    話雖如此,但怎麼這般不中聽,阮玉小嘴一癟,辯道:“也不一定啊,我就會易經挪骨法,大哥也會,只要稍作排程,保證比描妝更厲害,是你太笨啦,身為天一道弟子竟然不懂練氣,大哥纔要陪你一同描妝哩。”

    平安笑而不語,他是會“易經挪骨法”,只不過易容期間不能妄運元氣,否則就很容易挪回原位,何況這種功法也只能遮掩一時,因為面相能易,但人之氣難易,除非像劉昭然一般通曉數派功法,不過結果也顯而易見,樣樣都會,樣樣都不精。

    柳敏頓時哭笑不得,連思路都被打算了,稍一停筆,說道:“破例破例,師侄就是那個例,再說,我雖不會練氣,但數術卜算,陰陽五行,曆法星象無一不通,這同樣是門中技法。”

    平安細細在面上描繪,突然問道:“對了,你方纔對韋將軍說得什麼,怎麼他立刻就同意了?”

    柳敏轉過頭來,嘿嘿一笑,豎起三根手指,“真沒什麼,其實就三個字——‘別裝了’。”

    平安微微一愣,哈哈大笑。

    三人邊聊邊忙,不多會便收拾完畢。

    一番妙手,二人完美蛻變。

    現在再看,平安變作了一個劍眉入鬢,冷目寒唇,滿面狂傲的青年,柳敏則是面色稍黃,眼尾生紋,年歲略長的文士。

    平安看看兩人妝容,滿意地點點頭,確信無明顯破綻後,這才向韋孝寬辭去。

    韋孝寬再見二人,果然被嚇了一跳,使勁揉揉眼睛,卻怎麼都瞧不出有人皮面具的痕跡,上前捏了捏兩人的麪皮,入手的確是真皮真肉,若非各執手令,都以為府中混入刺客了,不禁嘖嘖稱奇,遂安下心來,放二人離去。

    日落西山,殘陽似血,映在真正的血澤上,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華。

    屍骸橫布,積血成窪,頂上,寒鴉成群,聒噪不休,地上,兵士們兩兩為隊,拾抬血泊中的僵冷,在眼前忙碌地穿梭著,或許只有夜翼覆蓋,才能遮蔽所有入目與不堪入目的景象。

    每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都曾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可此刻,生命的光輝尚未熾亮,卻先一步倒在冰冷的血泊中,被人像垃圾一般丟來撿去,肆意翻動,剝去代表身份的甲冑,解下象徵榮耀的刀箭,慢慢被蟲蟻啃噬殆盡,最後歸於一抷腐土。

    平安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心裏說不出是苦還是酸。

    耳邊傳來一聲呼喝,是一位夫長在斥罵兵士,“你他,孃的怎麼那麼笨,箭頭卡在骨頭裏就拿刀劈開骨頭取箭,賊兵都嚥氣了還爬起來捅你一刀不成!”

    “是是是,小的知道了...”,小卒唯唯諾諾道。

    “錚...”,刀聲嘶鳴。

    “住手!”

    平安一聲斷喝。

    繞過積血坑窪,靠上前去止下過分殘忍的一幕,平安目中寒芒如萬載寒冰,指著腳下那具身中數箭,滿胸刀口,猶死不瞑目地屍體,冰冷道:“敵軍也是人,戰場上,你可以用盡一切手段殺了他,但人之一死,有如燈滅,又何必再凌辱屍體。”

    夫長沒認出是平安,雖被盯得渾身發毛,依然擰著脖子,犟道:“你誰呀你!”

    柳敏輕嘆一聲,從袖中摸出手令,扔在夫長懷中。

    夫長接令一看,趕忙雙手奉還,抱拳低道:“見過大人,小人一時眼拙,還望大人見諒。”

    柳敏揮手不言,夫長識趣得就要躬身退下。

    平安開口道:“等等。”

    夫長停下,低道:“大人有何吩咐?”

    平安彎腰,右手握在箭桿,然後微微用力,箭矢更入幾分,接著手心一轉,拔出瀝血的箭矢,輕輕放在夫長手上,淡淡說道:“不要再劈骨取箭了。”

    夫長了然於目,立刻行禮,道:“大人放心,小的這就著人照辦。”

    平安點點頭,轉身舉步,忽的又停下身來。

    夫長趕忙又對著背影問道:“大人還有何吩咐?”

    沉默片刻,略顯惆悵地語調響起,“再辛苦弟兄們幾刻,敵軍收屍前,叫弟兄們守好這些屍體,別叫那群聒噪的東西有機可乘。”

    夫長抬頭望望,厄鳥連天,漆羽結雲,面色立正,肅然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照辦。”

    平安頷首不語,轉身離去,漸漸走向赤暮沉沉的遠方。

    敵軍營盤據此十里,除三路別師外,尚餘八萬大軍盤踞此地,分左右中三座營盤,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互為掎角之勢,營中各部星散羅列,極為規整。

    兩人策馬奔行,很快便來到轅門外。

    只見營中炊煙裊裊,已到造飯時分,卻無發出其他異響,足見軍紀之嚴明。

    營中立刻奔上幾名哨騎攔下二人,橫槍一指,呼道:“來者止步,速速下馬!”

    兩人下馬上前,柳敏淡淡一笑,欠身行禮,說道:“在下奉韋將軍之命,特來傳書高歡高將軍。”

    “是敵軍來使...”哨騎長眉頭一皺,冷道:“在這候著,我去傳命。”

    說完策馬奔回,其他哨騎則把二人圍住,以防使詐。

    不多會,哨騎長奔回,冷言冷語道:“丞相準來使求見,解下兵刃,你們可以跟來了。”

    聞聲,幾名哨騎立刻下馬搜查二人。

    柳敏本是文士,除袖中一封書信,兩手空空而來,平安此來也只隨身攜帶一柄普通的長劍,被哨騎抄去後得以放行。

    此時,眾將正在帥帳內商議戰事。

    段韶的面色很是難看,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但首戰即如此大敗的,生平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

    先鋒軍兵士近乎折損殆盡不說,差點連領軍將軍都折了。

    竇泰先遭許盆疾騎衝撞,又被鐵槊猛擊,折掉了四根肋條,已臥床不起;尉景本已衝出重圍,但為救竇泰,不得不帥眾回擊,背後捱了三記黑刀,隨身親衛悉數戰死,好在刀口不深,休息幾日便能痊癒。

    但這口惡火委實惱人,更萬萬沒料到敵軍竟然如此奸詐,除使出土袋這麼偏門的戰策外,竟然還故意把己方誘上崖臺,再聚而殲之,我軍進退不能,只能慘遭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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