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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硬骨頭

    聞言,田紅憐沉默起來,稍頃,還是不忍心再欺騙他,黯然一嘆,低道:“大哥說了,這長安城中臥虎藏龍,以他的修為都不敢貿然劫法場,若是你去,只會白白送死,跟姓沈的那人一同作了斷頭鬼。”

    劉昭然星目倏寒,威稜閃射,霍然起身,道:“法場?此話何意!”

    牢獄是受刑之所,法場是行刑之所,一個興許有救,一個鐵定沒救,二者太差地別。

    劉昭然以為自己聽錯了,據傳天一道不是最護短嗎?難道時過境遷,如今天一道爲了以正視聽,所以將自己出類拔萃的弟子施以極刑?

    人總是這樣,在走投無路之時往往將遭遇歸罪於別人,全然忘記自己闖下的滔天大禍,劉昭然也不能免俗,因為他真的慌了。

    雖然不知自己昏迷期間那位天一道的老者做了什麼,但稍加推斷便可得知,平安一定是代他入獄的,如果平安真的客死異鄉,自己改如何跟阮玉交代,如何跟門中長輩交代,還有何臉面苟活於世。所以無論如何,人,他一定要救!

    田紅憐唇角閃電般嚅囁了一下,最後還是低道:“和你同行那個姓沈的傢伙,已經被官府捉拿,行刑之日就在今天,想來,現在也差不多該...”

    人已故去,那便塵歸塵,土歸土,他也不用憂心,更不用犯險了,雖然很自私,卻也是無奈之舉。

    劉昭然望望窗外,日午正陽,當是行刑時,頓時如五雷擊頂,腦中一片空白,身子晃了三晃,險些當場栽倒,好不容易纔佇定身形。下一刻,寒霜罩麵,厲聲叱道:“你到底安的什麼心,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說罷劇烈得咳嗽起來。

    田紅憐嬌靨煞白,顧不得假作的矜持,上前攙住他,開口勸道:“你心脈受損,不要動怒,否則會加重傷勢的。”

    劉昭然怒火衝頂,一把要推開這個假惺惺的女人,可卻使不上力來,反而把自己頂翻在地,咳喘道:“滾開...咳咳咳..,不用你扶,你這個黑心腸的賊娘們!”

    田紅憐嬌軀猛顫,眼睛裏噙著兩行淚花,幾欲奪眶而出,顫聲說道:“我也是為你好,你傷成這樣,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劉昭然氣極而笑,雙手錘地,癲狂道:“哈哈哈...為我好,好一個為我好,我劉某人如今成了一個貪生怕死之徒,賣友求榮之輩,再無顏面對摯友親朋,真是好的很吶...”

    田紅憐兩行清淚簌簌撲下,墮滿衣襟,飲泣道:“就算這樣,也總比丟了命要好...”

    劉昭然爬起身來,雙目盡是冷冽,像木偶一般僵聲道:“我要走,現在就走,你要再攔,就乾脆把我殺了吧。”

    說完,頭也不回,踉踉蹌蹌的走了。

    田紅憐哪敢攔他,只得讓開身來,任他離開。

    田崇翰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此刻正在庭院中飲茶,見劉昭然一瘸一拐的走出屋門,淡淡道:“要走了?去哪裏?”

    劉昭然機械般扭動脖頸,更加生硬的回道:“去收屍。”

    田崇翰點點頭,揮手說道:“獨柳樹,城西南隅,慢走不送。”

    劉昭然走至院門前,忽然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說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田崇翰嗅嗅茶香,同樣頭也不抬的說道:“不必,沈兄弟已經付過報酬了,”

    劉昭然身軀輕抖,終於離開。

    過了一會,田紅憐擦擦嬌靨上猶掛的淚漬,走出屋子,徑直來到茶几前,抄過一張矮凳,然後一屁股坐在田崇翰對面,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田崇翰感覺小妹的目光滿是幽怨,還有倔強,像千萬條竹藤,直打他的叫苦不迭,實在忍不住了,才放下茶盞,幽幽嘆道:“小祖宗,你又怎麼了,捱罵了就追上去罵回來嘛,盯著我作甚?”

    田紅憐美目通紅,隻字不答,依舊死死盯著他。

    田崇翰如芒在背,終於,深深一眼,緩緩說道:“該死的活不了,該活得也死不掉,罷罷罷,想去就去吧。”

    平整的闊道,劉昭然卻走的異常艱辛。

    他心脈受損是事實,不能動氣也是事實,別說壯年漢子,就算身子骨還算硬朗的老漢,一口氣走上三五里路或許都不會喘幾口大氣,而他呢?胸痛如絞,汗流浹背,腰膝如縛鉛銅,每走十幾二十步就不得不停下腳跟,萎在牆角大口大口喘息一陣,才能繼續前行。

    紅憐悄悄跟在身後,把一切都收入眼底,心頭涌上陣陣酸楚,幾次都忍不住要過去扶起他,可終究沒有選擇現身。

    沿街隨處可見爛菜葉子,摔破的臭雞蛋,尚未乾涸的水漬,空氣中還瀰漫這若有若無的惡薰,可以想象的到招搖過市的囚徒遭受了怎麼的對待,劉昭然忍不住鼻子一酸,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淚水吧嗒吧嗒滴在地上,濺起朵朵傷心花,他抿緊了雙唇,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拖著疲重的步伐,蹣跚著繼續前行。

    偶有眼尖的路人看見這個一瘸一拐,哭成淚人的年輕人,也會情不自禁的觀望,暗自嘀咕這模樣周正的小哥為何傷心至此,也會有人指指點點,然後交耳竊笑。

    別人的苦痛往往就是歡樂的源泉,哪個時代都如此。

    一段不遠的行程,劉昭然足足走了一個半時辰。

    目光掠去是一片瘋長的槁草,草叢中有一棵,也僅有一棵歪脖子盛柳兀立,風一緊,孤柳“沙沙”招手,除了樹和草,那裏空無一物,靜蕩蕩像一片被人剷平了的荒墳。

    這是劉昭然對“獨柳樹”的第一感官,事實上他的猜想完全正確。

    徑直走去,立刻發現了反常之處。

    只見草叢中空出一片極為扎眼的白地,裡面的花草似乎被連根拔起,裸,露出大片的黃土,但細想一下,又覺得不對。就算被連根拔出,土地也不該如此平整纔對,或多或少總會留下一點翻犁的痕跡在。

    事出反常必有妖,劉昭然不禁屈身刨起一捧黃土,翻撥看看,頓時愕然,掌中只有黃土,連花草的根鬚都不翼而飛了,奇也怪也...

    一陣荒風吹來,塵土揚了劉昭然滿頭滿嘴,嗆地他連連咳嗽,胡亂擦抹幾下,吐了幾口泥痰,心中隱隱騰起一股希望,立刻站起身來,四下尋找屍身。

    巡了整整一圈,眼中無有遺漏,可就是找不到平安的屍身,甚至連一滴鮮血都不曾看到。

    劉昭然登時驚喜交集,喜的是這地頭分民就是“獨柳樹”,可未見一點硃紅,而眾目睽睽之下又已然行刑,說明所有人看到的都不是真實的,換而言之,平安極有可能尚在人世!驚的是,到底是誰人有這麼大的能耐,竟然能行此欺神瞞鬼之術,還有,平安如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自己若是就這麼回去,還是沒辦法跟阮玉交代...

    一時間頭大如鬥,滿腹匪夷。

    忽然,一聲冰腔冷調響起,“既然你已性命無憂,那就滾出長安城吧。”

    劉昭然悚然轉身,不知何時,常兮已站在他身後三丈處。

    見是天一道的高人,輕舒一口氣,忍著周身痛楚,咬牙作揖道:“見過前輩,不知前輩可知我朋友的下落。”

    常兮冷哼一聲,緩緩踱上前去,淡漠道:“與你無關。”

    衣袂飄揚,髮絲凌散,劉昭然忽覺身子有些滾燙,眼前亦模糊起來,慘白的兩頰浮起病態的紅暈,精疲力竭道:“恕晚輩多言,平安還有一位紅顏知己在遠方苦苦守候,若是沒有他訊息,恐怕會再起事端,您為天一道前輩,在下又是他的好友,我們又何須隱瞞。”

    常兮冷然說道:“你是你,我是我,好不容易撿回一條狗命,那就快快滾遠吧。”

    劉昭然固執地搖搖頭,腦中愈發混沌,低弱道:“沒有平安的訊息,我是不會走的,前輩要動手就儘管動手,若不動手,晚輩就告辭了。”說罷艱難轉身,作勢要走。

    好個不知好歹的硬骨頭!常兮鬚髮皆張,目光凝注片刻,嘆了一聲,冷道:“小師弟現已無恙,小師妹業已與他團聚,你可以走了。”

    劉昭然猛然回頭,漸漸浮起一絲笑容。

    從看到那圈白地起,他就隱隱覺得平安尚未身死,爲了確定自己的判斷,只能一而再的求問常兮,可惜他絕口不談,那就自己就只能去慢慢探查了。

    或許是被誠心打動了,常兮一言鑿之,終於讓他懸著的心安然落地,立刻拱手,一揖到底,說道:“多謝前輩。”

    話一落地,虛弱不堪的身子也跟著趴在地上。

    這時,又一聲嬌呼響起,“死色鬼,你怎麼啦!”

    田紅憐嬌嬈的身姿猛然從遠處現出,三步並作兩步就奔了過來,一把抱上劉昭然的身子,伸指探向鼻息,呼吸急促,伴有痰喘;再撫上額頭,好燙!是發燒暈死過去了。

    田紅憐也不管這老頭是敵是友,抱起劉昭然就往回跑,難知剛一起身,常兮斷然喝道:“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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