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心懷鬼胎
前淌澹澹溪泉,後依森秀林巒,萋萋芳草之上,幾樹楊柳輕弄,這就是平安為青兒選定定安憩之所。
槨柩入土,香燭敬上,平安席地而坐,飲一口酒,燃一把紙錢,神情落寞,劉昭然和阮玉分立左右,靜靜的等待著。
墓地沒有高高隆圓,也沒有插碑立牌,平安不想讓人打擾她的清淨。
槨柩完工時,平安曾在上多添了三行銘刻,
“摯友,李青兒之靈柩”
“中大同元年”
“友,沈平安”
阮玉曾勸平安把“摯友”改為“愛妻”,平安搖搖頭拒絕了,他說,友就是友,妻就是妻,沒必要給自己,給逝去的人再添煩惱。
來人似乎少了一個,沒錯,依爾達“犯病”了,難受得呼天搶地,死去活來,所以只能留在府中。好在許神醫及時回來,為他引針鎮痛,舒緩症狀,不然怕是得喝口血壓病。
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倒是來了。
香燭幾盡,幾人將走之時,一個身形孱瘦,神情憔悴得孤影踱來。
徑直來到香蠟之前,雙膝立跪,大叩三首,從懷中摸出三隻瘦香,依次點上,又摸出一塊白石,恭恭敬敬地擺下。
平安看他穿的雖甚為破舊,神情卻不似做作,疑道:“請問,你是...”
青兒雙親早已亡故,就連那個憨憨的丈夫也在禍亂中死去了,那這個人又是誰,為何也來祭拜?
漢子緩緩抬起頭來,蒼涼的看著平安,又垂下視線,低啞道:“我叫烏木,是妖人殘害我們寨子時唯一的倖存者,那些叛軍...那些叛軍...”
痛苦的掙扎片刻,他還是道出了實情,虛弱道:“那些叛軍中有我的族人,對不起,是我管束無方,我給你們磕頭了...”
說著轉身給平安叩下。
無邊悲痛化作兩行熱淚,止不住地從兩頰滾淌,他痛恨自己的無力,只能眼睜睜看著族人犯錯,更怨恨族人的冷血,
認敵作主,殘害無辜。
剿滅叛軍後,官軍見他衣著襤褸,遍體鱗傷,認為他也是難民,所以就把他從牢裡放了出來,但烏木卻自己找上了王僧略,直接道明裏自己的身份。
坦白說,王僧略當時是十分驚訝的,別人都是拼了命地哭嚎自己是無辜的,是在妖人脅迫下才叛亂的,這人倒好,竟然還敢悍不畏死的跑來說明身份,勇氣可嘉。
剛開始王僧略以為他是替族人求情來的,誰知烏木竟然要求將叛軍全部處死,著實叫王僧略納悶不已,雖然他就是這麼想的,但畢竟身份不同。
一番交談後,才明白了,烏木只是想替枉死之人上幾炷香,磕幾個頭。
王僧略認為,烏木這個人還是挺講道義的,知恩圖報,有錯就認,犯錯就領,可以教化。
於是給他了些錢財,指裡一處全家亡故得屋宅,叫他以後就在城中安家,另外又指派他去其他寨子,以親身事例作宣傳,宣傳什麼呢?當然是宣傳官軍的好,王爺的善,以及朝廷的體恤。
對“自己人”王僧略是很大方的,反正空宅多的很,不差這一間。
後來經過詢問,烏木也得知了平安這幾個功臣,所以就一路跟著腳印來懺悔了。
平安輕輕把他扶起,嘆道:“多謝了,這事與你無關,只怪人心不古,希望日後能少些災禍,多些太平吧。”
烏木千恩萬謝,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定全力貫徹王僧略的方針,不負平安等人得期望。
送走烏木後,幾人也回到裡府中。
這時,又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門拜訪。
侯爺尚未回府,主簿聽聞來人是武陵王的官吏,指名道明要找兩位平叛的功臣,不敢怠慢,連忙奉於廳上,請好香茗,急匆匆的去找平安了。
平安幾人剛回到屋裏,屁股還沒坐熱乎呢,主簿就趕來說有貴客想邀,讓他們快去迎見。
無怪乎主簿會這麼想,畢竟這幾位可都是平叛的功臣,王爺派人來請,肯定是去領賞的,說不定就此一衝飛天,扶搖直上,而自己呢,守在一個“不知進取”的侯爺身邊,可有的熬了,叫他好生羨慕...
可惜呀,理想與現實往往背道而馳,若是知道陳好儒此行的目的,他定會感恩上蒼。
其實平安幾人初時也是這麼認為的,尤其是阮玉,高興的不得了,非要給平安好好搗整一下妝容,以不失風采。
直到他們進門,看到裡笑盈盈的陳好儒,正在座上優哉遊哉地品茶,登時就愣住了。
阮玉秀美一擰,四下環顧,廳中除此人外,別無他人,立刻塌下一張臉,故作遲鈍的問道:“你這個黑心鬼怎麼在這,王爺派來的差人去哪了,你看見沒?”
平安暗暗發笑,阮玉有時候也是很滑頭的,就像那位總是很滑頭的李鳴竹大小姐,至於記仇嘛,女人的通病,不提也罷。
扯扯阮玉的玉袖,平安拱手,禮道:“見過陳大人。”
阮玉撇撇嘴,怏怏不悅得跟著微微欠身。
劉昭然不認識陳好儒,但見阮玉似乎對他有意見,微微一笑,沒有出聲,更無禮節,沒把他放在眼裏。
陳好儒見三人各自不同,暗暗點頭,這劉昭然果真不是一般人,更加印證了情報的準確性,幸好自己設計請王爺出面干涉,不然怕是真搞不定這二人...
笑呵呵的說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當日就看出沈小友紅光滿面,額生飛霞,必有鴻運加身,不想寥寥數日,果真建下奇功,可喜可賀呀。”
平安微笑道:“大人廖贊,我輩修道之人,為民除害,匡扶正道本是份內之事。平定叛亂,全仗將士們浴血拼殺,我等不過略施綿薄,不敢受功。”
若說尋常人福臨心至,那修道之人就是禍臨神察。
自開天目後,平安的靈覺越發敏銳了。自打進門,一看到陳好儒這張臉,平安就隱隱感到有些不對勁,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就在他耳邊低喃,說來者不善...
故此,這功勞平安不敢要。
陳好儒擺擺手,笑道:“哎,小友過謙了,涪城軍中誰人不知,這次叛亂全仗兩位得道高士才得以除卻叛首,再說將有將勳,士有士功,若是今日有功不賞,王爺以後還如何威服川蜀,統御萬民,二位高士就莫要推辭了,不然別說將士們不答應,就連區區在下也是萬萬不答應的。”
“這...”
半番激,半番勵,平安更猶豫了。
這麼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戴的起固然好,他也希望光耀道庭,可若是戴不起,那就會壓死人的...
這時,阮玉不樂意裡,秀美一挑,嗤聲道:“笑話,我們跟你們又不熟,憑什麼要聽你們的調遣,再說,哪有逼著人領功的道理,我觀你氣息飄忽,必是心口不一,你不會是挖好了陷坑,領著我們去跳吧?”
平安大喜,暗暗給阮玉豎起大拇指。
說得好,說得實在太好了!
沒她這麼橫插一槓,自己還真不知該如何接茬,這亂搗得好,搗得妙,搗在了心坎裡。
阮玉自然是存心搗蛋的,她就是在故意找茬,誰叫這黑心鬼坑了平安那麼多錢,當然了,什麼氣息飄忽都是信口胡謅的,眼前此人氣息正常,心智似乎也異常堅定,根本感受不到什麼波動,彷彿就是一潭死水。
不過這一插嘴,也著實讓陳好儒驚愣一瞬。
饒是陳好儒這樣的智者,自認已經煉到麪皮如鐵,心智如鋼,水火不侵的地步,也不由暗道,難道自己真的無意間露出了破綻?畢竟自己是玩腦子的,對練氣之道一竅不通。
暗暗下定決心,回去得鑽研下相關的書籍。
陳好儒不明所以,乾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驚訝道:“唔,原來這位姑娘也是異士,恕在下眼拙,一時不察,告罪告罪...”
說著笑呵呵的作了一揖,不接這岔。
趁著打岔的功夫,想好了說辭,笑道:“不過有功歸有功,姑娘可不能信口開河,畢竟在下是奉了王命而來,請諸位領功去的,就算不領功,也不能出言污衊。退一步來講,就算功過相抵,總得當麵知會一聲吧,不然王威何存,沈小友也是知書達理之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說著笑眯眯的看著平安。
這一番飽含深意的話,霎時讓平安變了臉色,強忍著把眼前此人痛打一通的衝動,深思熟慮一陣,不情不願道:“好吧,那在下就陪大人走這一趟。”
“大哥,你...”
阮玉急著正要開口,平安拍拍她的手背,笑道:“只是走一趟而已,不用別擔心,我去去就回。”
“阮姑娘安心,我陪平安一起去。”
沉默許久的劉昭然忽然開口,看也不看陳好儒。
“不行,我也要去!”
阮玉見狀,也跟著請聲。
陳好儒“咳咳”兩聲,故作為難的說道:“兩位,既然你們都不想領功,若是一同前往,怕是會折了王爺的威嚴,在下很難辦啊...”
聞言,劉昭然立刻掏出令牌,在他面前一橫,定聲道:“現在,你不會為難了吧。”
陳好儒一愣,認不得這是誰的令牌,但還是把它的樣子牢牢記下,猶豫了片刻,“勉為其難”地咬牙說道:“既然這樣,在下當然不敢阻攔,那就請三位準備好,我們明日啟程。”